“您今儿拜访为的是何?”沈复念不松眉。
“我吗?一来为当年我赴余国之际,子柯轻慢了您谢罪;二我来救您脱身。”
“救我?”沈复念狠狠抹了那废目一把,“侯爷想叫下官做什么?”
季徯秩笑吟吟:“明素,当年我俩不是同窗吗?何必这般的生分?”
“瞎的是下官我,不是您呐,侯爷!如今您不过禁足于府,可我沈家说不准便是满门抄斩!”沈复念咬牙,“这一局……可是您布下的?”
“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季徯秩道,“我也是无辜,今儿上街都得偷偷摸摸。”
沈复念阖了眼,认命一般重复着前话:“侯爷想叫下官做什么?”
季徯秩不再同他绕弯子:“再过几日常大人便会将搜查所得禀告皇上……沈家以权谋私已是板上钉钉,贪的数目太大,今儿您想全然脱身唯有大义灭亲。”
眼睛越来越坏,药效只能勉强维持半柱香。沈复念怅然地望向院中,却是捕不着一点清晰的东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到最后就连人影也辨不出来了。
沈复念瞎子般伸手朝前摸着走,还不到季徯秩跟前,便猛地跪下磕了个响头:
“还、还请侯爷饶了下官爹娘一命,下官日后定给侯爷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季徯秩端详着他,道:“我保你不死。”
“侯爷!”沈复念声泪俱下。
“虎落平阳,这是命。杀人偿命,这是理。”季徯秩向他走了几步,说,“沈明素,你是半瞎,不是真瞎。”
“喂——”沈复念仍旧跪着,只是仰起了面,那双无光瞳子里又淌出几行泪来,“你说的轻松,但要叫你杀亲证道,你可乐意干吗?”
季徯秩顿住步子,笑道:“我有什么必要去想这事儿呢?”
沈复念还以为这是居高临下的一句冷斥,谁料又听季徯秩说道:“还不待我杀,他们一个个的早都走了!——我至多替你府中女眷求个情,不保准,成事还是看你。”
沈复念听着,把前额连同泪眼一道扎进了泥土之中,仰起,再磕,不断反复。
那季徯秩走后,沈复念终于无所顾忌地放声恸哭起来,喊叫得肝胆俱裂。
“啊——”
缱都今夜哭声不止,沈史颜三家高门转瞬便只剩了白蛆几条。
那些个从前不知腌臜的簪缨公子,在他们那高门腐尸上蠕动啃咬,苟延残喘。
共渡舟
三日后,沈复念与史迟风各呈自家罪状上朝。同日,沈印及史裴等大案主犯不打自招。
七日后,沈印、史裴等此两案主犯,皆由魏盛熠亲判斩首,同左迁史裴之子户部尚书史澈,大理寺卿颜阳雪等朝廷命官。
“断尾自保,”院中一人仰面歇在木轮椅上晒太阳,“原来那史家小辈也并非那般的高风亮节。”
“兄长。”梅观真给他奉茶,“待此事风头一过,缱都想必定能安然一阵。”
梅岭章捏着茶盏,自个儿不喝,倒伸直了手将那茶凑到梅观真的嘴边,说:
“慕实,不对。沈印和史裴这史沈二家之主殁了,史迟风和沈复念这才成了真正可供人动用的棋。史迟风上头还有其父史澈,然那位被陛下左迁坎州,再不能禁锢史迟风。来日这缱都浪又要滚,滔天的浪吞的就是他史迟风和沈复念。”
梅观真躬身,就着他的手把茶喝了,又支吾道:“原是这样……那韩老之事……”
梅岭章淡笑着说:“爹一口便答应了下来的。——怎么,你不欢喜吗?”
梅观真从梅岭章手上捉了茶盏来,倾满了递过去,道:“这种东西么,哪里是凭情分说话的!我看爹他就是看准了韩老原为先太子旧部,被他积攒多年无人倾诉的苦闷催软了心肠!”
“可是慕实,我并不作此想。”梅岭章接过茶来轻抿一口,“纵然韩老所扶者为异姓侯又如何?他薛止道乃鼎东认定的菩萨,他能叫那鼎东富饶昌盛,未必不能救魏于狂澜。”
梅观真盯着他兄长断了一截的小指愣神,说:“可此举终归有悖正统……”
梅岭章笑了笑,苦涩道:“慕实,在这尘世间,你兄长我万万不能同林询旷等量齐观,可我有一悖缪之思却同他一无二致!——你知那是什么吗?”
梅观真攥紧绯红官袍,连连摇头。
梅岭章阖上眸子,慨然一笑:“苍生在上,万岁在下,我同他皆视民生为擎天玉柱,蔑正统作阴沟乞鼠。”
梅观真双目圆睁,怔松不已。
“我不高洁,不值高看。”
梅岭章爽然一笑,诚如当年。
夏风飒沓,只将院中挺立之玉兰剥落几团雪瓣。那色白微碧的花碎浇在这两兄弟身上,有如沐礼。
梅岭章懒洋洋地迎着暖和日光仰面,笑着说:
“你我如今行于逆流,若能过此关,便砍了这几株玉兰作兰舟,带兄长我出去看看河山罢。”
梅观真面上怆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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