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哲瀚]
母亲的腹部裹着厚重的绷带,隐约能看见内层渗出的鲜血,她此刻躺在大北市联合医院的加护病房,由护士们仔细照料着,她脸颊苍白,完全不似平日脾气暴躁的模样。
「腹部重一刀,」警察俩手插口袋,盯着病床上的母亲对我说。
「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说暂时没有,但因为惊吓过度,一直昏睡着。」
「恩……」
「你们家,」警察吸口气,翻开掌上簿子,另手掏出原子笔,是要开始执行勤务的感觉,「爸妈感情好吗?」
「他们已经分居好几年了。」
「分居可是不愿意离婚?」
「我爸不愿意。」
「原来如此。」
病床角落立着银桿子,顶端吊着点滴袋,点滴液体有频率地滑落,顺着软管进入到母亲的手臂。
「那不愿意离婚是什么原因呢?」警察又问。
「没听爸爸说过。」
「以前时常吵架?」
「恩。」
「吵架原因呢?」
「好像……什么原因都有吧。」我回想了一下。
过去他们吵架的内容,从亲戚眼光,到锅碗瓢盆归谁,五花八门、毫无道理的内容都有。
但至少还有架能吵。
现在父亲很偶而会回到近江区旧公寓,回家是需要理由的,而理由越来越少了,更别说吵架。
「据调查所知,你们家过去有经商失败经验,」警察试探问,「是吗?」
「喔,对,大概在我高中到大学期间。」
「恩,所以经济造成婚姻上有裂痕……」警察有所感叹,但话说一半。
「请问,」我想起了父亲,「我爸……他会怎么被被审判呢?」
「这目前还不知道。」
「目前还不知道?」
「其实,关于你母亲遭刺伤的事情原由,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能说清楚,也不清楚两人当下是有什么衝突、吵架内容是什么、为何你父亲突然回到旧公寓……全部都不清楚,我们只知道,报案的人是隔壁邻居。」男警员有点困扰。
「邻居报警的……」
「隔壁邻居有听见剧烈的打斗声音,接着你母亲惨叫,巡逻员警到时,她已经躺在地上,而你父亲双手鲜血帮忙摀着伤口,菜刀遗落在厨房,上头沾满鲜血。」
我感到深深的无力。
「喔,对了,据邻居说,他们跑出来查看时,恰巧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奔下楼去,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也在场,我们现在还在查。」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我想起了母亲外遇的同事。
「但你父亲,丝毫看不出有伤心的感觉,直到现在,态度是默认了罪刑,完全不发一语,任由我们处置。」警员长叹口气,「这样下去可能对他很不利哪。」
「我能去看他吗?」
「暂时可能不行,他需要被审讯几天,如果真的招认罪刑,可能会直接收押,你只能从狱中见他。」
「怎么会这样……」我微弱的声音从嘴边发出。
所剩无几的理智线,像是琴弦般,又断了一根。
父亲说过的话,彷彿远远在天边。
「嘿,等你遇到喜欢到无法放下的人时,你就知道了。」
这句话太过讽刺。
那天傍晚,我在母亲病床旁,待到警察问完所有问题,而病床上的母亲没变过姿势,输血袋与绷带倒是换过好几遍。
现在我们家,已经变了个调,完完全全分崩离析了,「家庭和乐」很久以前对我来说就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成语,我老早就对它不敢奢求,今天只是让我更确定,我必须一个人,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
就只是「存在」,而存在的理由是什么,我没力气去思考。
浑沌的回家途中,脑中浮现一个声音。
「你上次笑是什么时候?」想起了林黛今天这样问过我。
上次笑是什么时候?
「有什么值得笑的……」凝视公车外快速刷过的景色,我喃喃自语。
生活,就是不停地,被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击落谷底,然后努力爬起,但又会再次被击落,周而復始,上上下下。
毫无意义。
当一群凶神恶煞将我围住在警察局旁时,我忽然想笑了。
想对这荒唐的世界大声笑。
「你是梁哲瀚?」手臂上着龙纹刺青的男人问。
「恩……」
「你爸欠钱没还,你知道吗?」他用身体高度压迫我。
「所以?」
「x……」两个字激怒了他,「还问『所以』?」
「……」我这次选择把嘴唇紧闭。
「吶,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同群另位男人稍稍推开龙纹身男,「要是他也逃跑,钱要你找谁要?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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