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崔家发觉时,崔皎已走了许久。家中先是遣人去查,好容易查出些眉目,往后的线索却总是断掉。崔老夫人寻女不得,又知崔皎这是费了心思逃跑,亦是勃然大怒,认为女儿放纵,不守礼节,归来伏罪也当鞭笞至死,不如断了关系落个两头清静。
崔皓素来疼爱小妹,却也因她这番举动寒了心。索性认了老夫人的主张。
他是个字画好手。这一幅图是在崔皎及笄礼上所成,又当作礼物赠给小妹。而后席容烟入门,与小姑好得如同一人。崔皎去后,所属私物便皆由她藏了。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怎地就开始有人传起崔三娘子私奔之事。这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闹得延陵满城皆知。崔家为了避免事情闹大,派人散布消息,道是还有人见崔皎登了龙舟,去了蓬莱。
也是那时恰逢蓬莱道开,才能误打误撞落个好听的名声。
但这名声,在仙派面前就成了白蜡雕花——见不得日头见不得火了。
席墨唯余默然。
之前在仙派时,逢着合适的境地,他都会如询望鹃那般旁敲侧击。
人皆答,未尝见过这般人物。
他也就一度断了念想。
现在想来,这当真是刻舟求剑之举。
便是他只记得娘亲终年一袭碧衣,也算蒙眼蒙心,再未曾想过其他可能。
可除却这把碧色,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从来念在心间,手不成书,口不能言的,不过是幼年时刻骨铭心的一抹虚影罢了。
而如今,纵得了娘亲身世,却仍不知她在何处。
恍惚之中,席墨遽然一个激灵,竟是鬼使神差般想到了卜算子的卦辞。
娘亲……会不会真的在蓬莱?
是了,从前那些皆不作数。这回他有了画像拓本,不再是模棱两可的只言片语。只要给人看了,就定能找到娘亲!
但他明白,这事儿绝不能给崔仰晴知道。
若是,当年私奔之事真与席家人有关,崔仰晴必定也不会好过。
他一时茫然,一时顿悟。又看着那少女分外亲切的眉眼,只觉眼珠子像是要长在画上了。
师兄师姐……原与自己是一家人么。席墨想,可惜,却再也认不得啦。
蓦然之间,心口如遭毒蚀,酸疼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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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墨:(翻小本本)今天是期待已久的亲人相逢,然而(脏话)(脏话)(脏话)
诶,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哦
席墨:( ˙-˙=????)
是非俱幻影
席墨在屋子里蒙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般两日后,宁连丞就来扣门了。
“师弟,今天是最后一回《苏幕遮》了,我们也去沾个喜庆,如何?”
过了半晌,才见少年很勉强地打开门来,笑了一笑,“师兄,我们已经足够喜庆,不必再沾了。”
宁连丞将人端详一回,“你这副样子,可是一点儿都没法说服我。”
他忽然发觉席墨很是委屈地看着自己,眼角憋得红艳艳,好似误滚了脂粉堆的小白兔子。
心中无由一软,“走吧,就当陪我散散心?”
席墨“哦”了一声,回屋撩冷水揉一把脸,重理了衣领袍角,恹恹地跟着人走了。
都行出崔府几百步了,方想起什么来似的,“哎,师姐呢?”
“在舫中喝茶。”宁连丞道,“她今日兴致好,亲煮了一炉罐来,请家主同饮。”
席墨就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这几日,沿海各家陆续收到了崔氏的火漆封笺,道有意者皆可于亚岁之时赴延陵瞰江祠参会。
距离亚岁尚有时日,城中旅邸馆舍皆已人潮济济,端得一派空前热火之相。
今日温度愈低,街上反不减热闹之意。
席墨在人流中穿梭,只觉各色掠眼,各声扑耳。道间之众,接踵摩肩,连随意交谈都要扯了嗓子叫嚷。
远处那飘翠倚红的高台上,只余一队乐人吹拉弹奏。戏装俳优混迹人群之中,或以木樨为钩,曳人予礼;或以花枝沾水,逢人点洒,驱邪祈福。有人错过,甚专驻足等在那铜钵前,让衣裳沾些水渍,方才美滋滋离去。
路过一家酒肆门口时,席墨就被一树枝子抖了一身水。
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打从出了房门,自己便未曾起意御寒。如今脸上沾了凉水滴子,也觉不出丝毫冷意。
就运了气。脑袋上随即晃出一丝丝白烟儿招摇,看着却像是冻得惨了。
这喜庆沾得有点多了。席墨想着,面前就递来一碗赤豆糊。
“师弟,给。”宁连丞体贴道,“热热地喝一点,暖胃。”
席墨越发郁闷,“谢谢师兄,不过……”
这一看就是哄小孩的啊。
宁连丞点点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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