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再一次低下头,听候神明审判。
良久。
有古钟般的声音响在三人头顶。
那声儿道:“见素,你可知罪。”
罪?
顾扁舟回:“哼,愧对百姓苍生,自是有罪。”
哗然。
红衣马上打起掩护,道:“见素,你罪不在此。”
“罪不在此?难不成我的罪是儿女私情?”
顾扁舟缓缓抬眸,“难道一个好笑的情劫,就要将梅花镇所有人的性命掩去吗!你们给自己安排的所谓劫难,就是祸害黎民百姓,祸害天下太平,对吗!”
却听寂静之中,二郎显圣真君轻笑一声。
顾扁舟续道:“如若没有神仙劫数,天下苍生就不会如此痛苦……”
“见素你……”
红衣面有难色,看向二郎神。
二郎神笑着收了长刀,并不言语。
“你们如此大动干戈,是想要做什么?为了收服这一镇的鬼怪,还是为了充实自家后山的侍卫!”顾扁舟冷哼,“可惜了,可惜了,她们一个都没有活……一个都没活下来……”
说着,焦尸渐渐散开,散成了灰白之中浓厚的黑。
顾扁舟低垂眼眉,眼中有了水光:“要是活下来就好了,要是活着,说不定捡了性命,还能承了仙光……可……”
可?
斐守岁余光瞥见顾扁舟站起了身,焦尸随着动作愈发碎裂。
清脆的,宛如一朵枯萎的花。
顾扁舟惨笑一声:“可她们,没让你们得逞,不是吗?”
安静。
太安静了。
顾扁舟的惨笑便在空中蔓延:“哈哈哈!好啊,好啊,得道成仙说得如此美妙。长生不老,说得这般让人艳羡。但这千年的枷锁,又有谁耐得住。”
视线一转。
顾扁舟松开了手。
松手之后,焦尸没了仙力,被风吹散在他身后。
哗啦啦的声音,好似吹开的不是尸首,而是女子的裙摆。裙摆在雪地里旋啊旋,本就不该如此纯白的她,被世人描绘成了雪莲。
在高原之中,要有五彩的绳,要有铜质的铃,要有写满经文的白布,才显得不那么寂寞,但她,只有白色。
但梅花镇,只有死亡。
顾扁舟背着手,抓不住一把灰黑。
“我在人间的事情还没做完,百衣园几百条孩童的性命还没有着落,我……”顾扁舟看着灰色苍穹,“我还不能回到天上。”
入局
“你们心里的算盘,自己给自己打去吧!”
顾扁舟一身赤红,与白雪之中挺直脊背,“我知道历劫失败的下场,不需要你们给我解释,这下场……本就是我应得的。”
斐守岁看着顾扁舟拍了拍衣袖,拍去袖上尘埃。
“不就是世世痴傻行为乖张,不就是世世乞讨一身污糟,对你们干净衣裳的惩罚,不过人世间最寻常的东西。”
顾扁舟看了眼众仙,“华彩琉璃色,就这般舍弃不了吗?”
见他甩袖转身,面朝了斐守岁与老宅。
又道:“这一回的念想,我替你实现好了,荼蘼。”
话音刚落。
那灰白的天,裂开一个口子。
五光十色的彩云从天而降,降在了众仙之中。
审判开始了。
顾扁舟却不急不忙。
彩色的云里长出了漆黑锁链。锁链窜梭过仙光,一条一条扎入梅花镇的土地。
泥土是腥臭的,有冷的白雪混合臭味,溢在鼻腔。
黑色锁链有目的飞向顾扁舟,顾扁舟背对着它,没有躲闪。
躲不了,顾扁舟笑看斐守岁,口内低声:“斐兄,是我拖累了你。”
言毕。
那锁链毫不犹豫横贯了顾扁舟的胸口,直直地飞上天去。
顾扁舟下意识要去捂,却生生停下动作,他看到锁链长出了青苔。在他眼里,锁链成了藤条,上面冒起嫩白的花苞。
花苞一朵朵盛开,花蕊是一只只青绿的佛手。
佛手托住了他的长发,索性大红衣裳,不细看,是看不出血的。血顺佛手指尖往下滑落,手心、花苞、藤条还有彩云,都沾了血珠。
刺眼的血珠滴在地上,沁入皑皑大雪,凝结成厚重的画。
顾扁舟歪了歪身子,一步一顿,走向老宅。
斐守岁没有动身,他的手压着陆观道的手,看那顾扁舟走过了他们,血腥弥散开来。
一滴,又一滴。
“啊……”
顾扁舟仰起头,有佛手从他身后抱住了他,“你怎么败成这样了……”
他咳嗽几声,佛手就跟着抖动。
仿佛是不久前,陷入窄门一般,顾扁舟伸手推开了老宅的大门。
斑驳的朱红色,沾去一手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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