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特兰提亚把自己的双手弄得一片鲜红,赤色顏料瀰漫着逐渐难闻的金属味。
自从迪亚委託了那幅新娘画后,他便日夜不分的着手于此,可是除了依样画葫芦描出的轮廓以外,他却无法给那幅画增添任何除了黑以外的顏色。
那日迪亚离开后,时间又一次的跳跃,他甦醒后立刻去了对门,可是得到的却是本应是迪亚母亲的女人这样一句回復。
「迪亚?我们家没有孩子啊?你是不是找错了?我跟老头结婚这么多年就没怀上过,这里巷头巷尾都知道呀!」烈日当头的正午,女人的声音却令特兰提亚感到无比寒冷。
回到依尔家,他曾想过是不是要放弃画这幅新娘画,可心底总有种预感告诉他,这是“迪亚”在离去之前给他留下的提示,于是他只好努力回想,试图从那日的记忆里抽丝剥茧。
可无论他怎么去回忆,迪亚新娘子的长相乃至姓名就像是被一把抹去了似的,一丁点也想不起来,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光晕逐渐和当时的蓝天背景融为一块儿。
特兰提亚看了一眼被他摊放在床铺上的嫁衣再一次鬱闷的皱起了眉头,他把手擦乾,重新坐回了桌前,继续盯着那模样已经被他牢牢记住的半成品。
他回溯着,迪亚本来是不打算带新娘子来见他的,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在那之前他还说了些什么?
——你才是画家,该怎么画,你来决定。
迪亚曾说过的话倏地响起,回盪在耳畔,久而不止。
「……我来决定。」特兰提亚喃喃道。
片刻后,他伸出手,被褥上的红色衣裳被他拎到了手里,他愣愣的把束起的领口敞开……
宛如着魔似的,此时他眼里只剩下那随着微风飘扬的红色嫁衣,其馀的一切都失了色彩,成为了衬托的存在。
鬼使神差之下,特兰提亚慢慢把嫁衣被到了自己身上,丝毫不显生疏的,他流畅的穿好的繁琐的衣裳。
又一次的,他无法分辨这究竟出自依尔还是他。
搬出了在衣柜和墙面间的镜子,看着里头的倒影,他只觉得口乾舌燥。
这不论怎么看都只能是量身订做。
贴合着男性臂膀和劲韧腰身的衣裳不可能是属于女人,这不光光是身高的差异,那每一针每一线都与肌肤契合的感觉绝不会是骗人的。
他想过,这嫁衣或许是依尔的母亲,或许是某个依尔深爱却无法善终的女子,他甚至猜想过是那酒楼红牌的。
可现下,这所有推测都被否定了,这件嫁衣不是别人,而是依尔自己的。
这是属于依尔诺的新娘服。
那他的新郎呢?
新郎,是谁?
特兰提亚错愕的看着镜子,似乎想透过镜面与沉眠在体内深处的人对话。
镜中的人与他动作无异,并没有像想像中的给予他回应,但是他的心跳却逐渐加快,渗出的汗弄溼了掌心,他颤抖着。
特兰提亚感受着自己紊乱的心跳,头脑却是无比的清醒,他拿起了沾着红墨的羊毫,对着画纸落下了一笔又一笔。
笔尖滑过纸面的声音细密绵长,宛如执笔者的千万心绪。
一幅好的画除了临摹之外,将情感转化为笔触,以色彩的浓厚来演绎,才能将画面注入灵魂,特兰提亚还以为自己无法做到那样的贴切,但是他感觉自己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似乎甦醒了,两人合而为一的作画,在引领与辅助之间他们来回变换着。
两个不相识的人接纳着彼此,只为淋漓尽致的呈现,赤裸而珍贵的情感。
停笔的时候,特兰提亚呼吸粗重,脑袋渐渐混沌,他与画中人相望着。
画中人的轮廓柔和的几乎与背景分不清界线,他的双手优雅交叠在腿上,头发垂丝在肩上,不论谁来看都是一幅佳人贤淑。
那人眉目清冷,既似特兰提亚,却又有依尔的馀韵,唇角是身体原主人的浅薄,却又有误入的异乡人特有的珠润。
周围的景色扭曲凋零,糊成一斑又一斑的色块,唯有画中人玲瓏的身姿依旧清晰。
瞳孔中似有烈焰燃烧着,体内的另一个灵魂甦醒,两人的心跳逐渐一致,再也分不清你我。
一滴泪痕从眼角滑落,彷彿承载了万千。
*****
特兰提亚的意识依旧存在着,但他却明显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窒息,那是来自于身体原主人的压制。
依尔躲在了一个帐篷之外,看守的人来来去去,但是他却巧妙地找到了死角,把自己隐藏其中。
远处,那是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我见犹怜的女人,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她眼中的坚毅与隐忍。
她的每一个步伐都是如此端正,与生俱来的高贵。
厚重的黄色棉袄在白色的衬衣外包裹着,肩上还披了一条橘色的围巾,女人身后的老奴僕亦步亦趋的跟着。
事到如今,女人的身旁已经只剩下那佝僂的身影。
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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