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潋滟间,浓雾聚又散,开合不定。
接下来的情景都带着晃动的波光,似幻似真,又仿若水中泡影,一触即碎。
那天的殿会之后,苏晋就留下了凝木,让她一个人留在了杨煜的寝宫中。
她缓缓睁开双眼时,杨煜正一脸兴致地瞧着她,见她睁开双眼,眉峰一挑,忽威严问道:“可会人语?”
“……”凝木呆愣愣地瞧着他,没说话。
“……啧,你可会说话?”
凝木依旧呆呆瞧着他,半晌,从口中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嗯。”
“会说就好,看来不需要从头教起,晋飞办事一向有分寸。”他一手摩挲着下颌,如寒星般深邃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笑了一笑。“那朕的话你也听得懂。听好,从现在开始,朕便赐你一名,凝木。乃是凝结朽木之意,你可懂得?”
凝木缓慢地抖动了下睫毛,摇摇头。“什么?”
“……”
那一晚,杨煜费心费力地跟凝木解释了何为“名字”,何为“凝木”,何为“字。”
灯影重重间,他的眼底如寒潭之水,冰雪漫天,看不见一丝笑意。
凝神执笔守恒度,木绵花发锦江西。
杨煜教凝木的第一个字,并不是“煜”,而是“运”。
凝木睁大双眼表示疑惑时,他点了点宣纸上的字,笑得如沐春风:“阿凝,你可知道‘运’这个字?运者,气也;国运,人运,物运,鸿运,悲运。一个运字,道尽了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就连朕,也是不能免俗啊。”
凝木闭眼摇了摇头,似乎没有听懂。
“听不懂吗……那也没关系,你不需要听懂,只要有人明白……就行了。”
杨煜安抚地摸了摸凝木的头顶心,目光飘向远方,看不清眼底。
“国运啊……”
他低声喃喃自语。
沉香木人,凝心成木。
宫中的丽贵妃在凝木拙笨地给她斟茶时不慎打翻了青瓷杯,又在凝木蹲下身捡拾碎片时被宫女冲撞,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凝木。
凝木的手指就被割出了几道深刻的伤痕。
面对杨煜的震怒与心疼,她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我不会流血,不会受伤,我本是死物。你……不用担心。”
“你是不是死物,会不会流血,这不重要。”杨煜轻轻抚摸着被太医仔细包扎好的凝木双手,眼含温柔。“受伤无关流不流血,阿凝,你是朕最珍贵的宝物,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不然,朕会担心。”
我为木人,而你牵丝。
暮苑打猎时杨煜中了叛党埋伏,被奸臣引入小道,彼时他身后带着一列人马,并皇后和凝木。
万箭齐发时,杨煜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保护好皇后,正想抽刀避开四面八方朝他射来的羽箭,眼前就被一片黑影挡住了。
凝木是精怪,死物蒙灵,无法聚气,无内丹,自然也没有任何法力。
她无法以法术祭起结界,只能以不损肉身抵挡乱箭。
“阿凝,你怎么这么傻?”
“我说过了,我不会流血,不会受伤,更不会死。”
“……对不起,阿凝。”
“为什么?”
“……没能保护好你。”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你是朕最珍贵的东西,除了朕,谁都不能将你破坏。”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这样说,我感到很开心。”
“开心就好。睡吧,阿凝。”
丝连心,心连丝。
“快快快!快放线!”
“它飞得好高啊!又高了!又飞高了!”
盛春时节,杨煜带着凝木到暮苑里放纸鸢,眼看着那纸鸢越飞越高,凝木兴奋得双颊酡红,一边扯着线一边往后退。
“它能飞到多高啊?”
风很大,一直吹拂着凝木的裙摆和长发,凝木用手拨了耳边的一缕发丝绕至耳后,有些兴奋地眯着眼睛。
“它啊……能飞很高很高,直到天的另外一头。”杨煜面上带着一丝怀念的神色,仰头望着那越飞越高的纸鸢,面上的笑意如水波般漾开。“……阿凝,把线给朕。”
“你要线做什么?诺,给你。”凝木有些不解,但还是把手中的线团递给了杨煜。她歪着头问了一句,颇有些小女儿清纯跳脱的形态。
杨煜接过线团,出神地凝望着远处天边的纸鸢,手中棉线缠绕。
他绕了绕,忽然手中一个用力,把丝线从中扯断了。
☆、 牵丝(6)
凝木一声低呼:“你干嘛把线扯断呀?!”
杨煜凝望着被疾风吹远的纸鸢,神色晦暗不明。
风扬起了他的发丝,长袍也猎猎作响。
“……没什么,只是从前也和别人一起放过纸鸢,想起了她说的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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