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之后,他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覃嘉穆这三个字开始频繁地、不经意地溜到他的脑子里,引得他自己和自己猜谜。
在回家的这几个月里,他开始去猜想覃嘉穆每天自己一个人会做些什么、在酒吧里会碰到哪些人;在意自己发出的每一条消息未能及时得到回复的原因。他一次次打开“索多玛”,天南海北的帅哥引不起他的兴趣,反倒是嘉穆的账号是否显示在线更让他在意。然后,他便自我折磨地开始一番推理:既然2分钟前他还使用过这个软件,为什么没有回复我10分钟前发的微信消息诸如此类。他必须得承认,每一个关于此人的起心动念,都开始让他的心里草长莺飞。
大年初三的虹桥机场人出奇的少。东勰下了飞机直奔南出口的星巴克,覃嘉穆早早就等在了那里。
“不是跟你说别来接我吗?”东勰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愉快,“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他眉飞色舞地说。
“反正也没事,难得出来逛逛。”
事实上街面上根本没什么可逛的,没几家店开门,商场也都大多空空如也,只有一家乐器行在一排紧闭的大门中孤零零地营着业。嘉穆说想要进去看看,东勰把大拇指朝店门一竖,“走!”
走进店里,最先看到的就是整整齐齐挂满左右两面墙的吉他。老板是一个梳着马尾辫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他有着艺术家的装扮、艺术家的气息、艺术家特有的怀才不遇的神情,见到客人进门也不招呼,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仍旧自顾自地擦拭着手里那把泛旧的木吉他。嘉穆缓缓朝店里踱着步子,目光细细地拂过墙上一把把崭新的乐器,如同在欣赏博物馆里陈列的藏品。东勰拖着断了一条腿的箱子跟在他身后,东看看西瞅瞅,这些乐器在他眼里都长一个样。
嘉穆这时眼里一闪,目光停在挂在里面最高处的一把红木吉他上。
“老板,这把我可以试一下吗?”
“那把七千三。”老板把头懒洋洋地抬起来一下,很快又埋回去,好像那脑袋里灌满了铅,抬起来是个蛮花力气的体力劳动。生意人的嗅觉十分敏锐,一下子就闻到了两个穷人身上的寒酸味。
嘉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刚刚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给人家造成了巨大的困扰。他正打算扭头走,却被东勰一把拽住胳膊。他声音洪亮地质问老板,难道他们的钱不是钱吗?什么了不得的乐器这么金贵连看看都不能?老板把他沉重的头重新又抬起来,眼皮耷拉下一半打量这两个人,极不情愿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过来取下了那把红木吉他。
嘉穆把吉他拿在手中,从琴头到指板到琴箱,仔仔细细看了几个来回。老板话多了起来,“这是全单板的民谣吉他,琴箱看到了伐?面板是一整块加拿大红松做的。这把吉他放在店里很久了,要不是过年店里客人少,少一万我是说什么也不卖的。”
嘉穆随意试了几个音,连连点头,接着就和老板海聊起来。东勰很少见他有这么多话说,与平时判若两人。他们聊吉他的品牌、聊音质、聊做工、聊材料的产地、聊扫弦、聊泛音东勰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此刻这个侃侃而谈的男孩子简直是在发光,而自己早就看入了迷。
嘉穆的手指又开始跳动起来,指法变得复杂,让人眼花缭乱,一阵熟悉的音乐从他指尖盛放出来,不守规矩却十分动听。东勰发现只要音乐一响起,嘉穆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仿佛那些旋律突然注入到他体内,代替了他原本的灵魂。
东勰问老板最低多少钱肯卖。老板想了想,说:“你们要是诚心拿,给七千。”
嘉穆的演奏应声而止,他恭敬地把吉他递还给了老板,连说了几句再看看,随后拉着东勰就往外走。
“疯了吧。”嘉穆说。
“问问怕什么,”东勰笑嘻嘻的,“说不定还能便宜。”
“便宜也不买。”
东勰欲言又止,“我送你”三个字几乎到了嘴边,可是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上一次的机票钱都还没还给人家,实在没有富余的豪迈去赠送如此昂贵的礼物。东勰跟着嘉穆走出乐器行,走到门口时看到前台桌子上放着一沓名片,他用眼神征求老板的同意,老板探了探下巴,意思是随便拿,于是他趁嘉穆不注意悄悄取了一张。他心想,迟早有一天他要回来买下这把吉他送到他的手里。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