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就见这一次面,说过的话被彼此带走,以后再也遇不上了。这样的偶然,不会让人很想一股脑儿把平时说不出口的话都说出来吗?反正顶多就是进入下一个凌晨客人的耳里,成为另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没有名字,不留痕跡,不必去找什么古老树洞、或者跑到世界尽头,只要这样一期一会,就能卸下心底的祕密。」
他木然地想起了柬埔塞的树洞、乌斯怀亚孤岛上未见着的灯塔,问:「为什么要卸下心底的祕密?」
「会藏在心底的秘密,不都很苦吗?越是不甜美的感受,其实人们越是想分享。」店员眼里闪着微光,语气却听不出一点心思。
他忆起了更多从前。每一段回忆里都藏着某个人的祕密。
「但是你怎么知道,客人讲的话是真的?」他问。
「真假重要吗?」店员偏过头。此刻看着他的那双栗色瞳孔,简直比粉色染发更加迷幻。「这种时候仍说假话,应该是怎样都无法面对自己的人吧。无法面对自己,所以才会自我抬高、自我贬低,或者自我编造。遇到这样的人,你不可怜他,就原谅他吧。」说完,店员抬眼看向他,「如何,你有故事吗?」
不知是那双栗色的眼流露的神色教他目眩,还是自己真被店员的这番话说服,他开口道:「我是记者。以前待过旅游版,所以常跑国外。我去过乌斯怀亚,世界尽头。不过因为中途交通延误,没有赶上前往灯塔的船。当时跟我一起去的旅伴就自己一个人去了。而我因为工作又匆匆飞往下一座城市。大概一个半月后,终于回国时,我发现信箱里躺着一张从乌斯怀亚寄出的明信片。
「世界尽头乌斯怀亚,传说能收容所有人的眼泪,带走难过的记忆,但我收到的却是一封告白信。他在最后写着:既然都到了世界尽头,那么我也可以,住进你心里的尽头吗?」他笑叹口气,继续说:「其实那时我一直走不出上一段失败的感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没有去成灯塔的遗憾吧,我就让他住进了心里。」
粉色染发的店员笑了,却不是愉悦的眼神。他感到一股不可能的轻蔑。
店员说:「你是可怜他才让他住进你心里,还是你只是不愿当坏人,不想拒绝他?」
他倏地愣住。
耳边响起父亲告诉过他追新闻最重要的关键:永远质疑祕密的真实性。是的,他跟林靖颖一起去了乌斯怀亚,他没有搭上前往灯塔的船就转往纽约,放林靖颖一个人从乌斯怀亚回国,然后——
桌上他的手机萤幕哗地亮起,署名「颖」的人传来讯息:「我快到了。」
他没有点开讯息,而是怔怔看着眼前那双美丽的眼睛。片刻无声,亮起的萤幕又回復深黑。
店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地转换语气说:「抱歉,我多管间事了。」转身匆匆要走。
他来不及釐清思绪,却一个念头涌上:「既然一期一会,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店员带着疑惑看向他,「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美丽的眼底泛起粼粼涟漪,店员沉默半晌才说:「下次见面,我就告诉你。」
他身后起雾的玻璃窗外,一道亮黄色车灯驶近,朦胧白雾中,一枚可爱的角落生物图样浮现──想念着妈妈而偽装成蜥蜴的水蓝色恐龙。
粉色染发的店员望向窗外,低声说:「你男朋友来了。」
他再度愣住的同时,感应门「叮咚——」一声打开,林靖颖快步走了进来,语气急促地说:
「抱歉,你等很久了吧。」
店员已经回到柜台,彷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们没有对话过、没有相遇过,只有他手上捧着的麵碗仍留着最后一丝馀温,暗示刚才那段时间真实存在。
他长吁一口气,掛上微笑,对林靖颖摇摇头说:「没有等,我刚好吃完东西。」
林靖颖即刻缓下神情,「那走吧,去你那儿还是我那儿?」
他拿起麵碗放回柜台,和林靖颖一起走了出去才说:「去我家吧。」
二十一岁那年,他谈了一场恋爱。只维持短短几个月,却至今无法忘怀。他爱上了一个男人。那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不爱,而是一直爱错。
两年后,父亲成立祕传媒,他成为第一批记者,被分配进旅游线。虽然从没问过,但他知道,父亲选择了用距离来逃避他们之间紧张的关係,他像是被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甩开,甩到欧洲、南美、非洲,甚至走过北极圈,最后发现,距离改变不了关係。
不过,他与父亲的关係确实改变了——因为时间。这些年来他深刻感受到,只要把情感放进时间的洪流,无论爱或恨或其他更深的缺憾,最后都会在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就像一张急奏的心电图,不去注意,便会渐渐地没了生息。
渐渐没了生息的,还有他对同样拋弃了他的前任的爱。分手两年,他知道自己早已不爱了,努力遗忘前任的模样、前任的声音、前任的抚摸,然而他就是忘不了,那样深爱着一个人的心情。因为分手突然,无法即刻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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