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怪调呛得林烟湄难受,她本想调头就走的。可转念一想,方才江晚璃明显不高兴了,她回家也会撞冷脸,还不如在外头吹冷风舒坦呢。
索性和思卿多互呛几句,谁也别想痛快:
“我好好与你讲话,你想吵架?那吵罢,我正心烦呢!”
“嘿!你还真是…蛮不讲理!”
直把思卿气得吹胡子瞪眼:“欺负完家主还不够?她那么温存和煦的人,都被你气跑了!”
“她,温存和煦?!”林烟湄颇有点哭笑不得:
“你被她骗了。呵,不过也正常,以前她也骗了我十六年。真相大白后,知晓她真面目的一瞬,我觉得天都塌了。”
“家主没变,变乖戾的是你。”
思卿虚望着她,满目漠然:“至少思卿觉得,她是好人,是学富五车、身怀惊世才干的能者。我和武婢们多是她捡来的,她不嫌我们,还尽心教大伙读书和武功,不烧杀抢掠,能坏到哪去?”
“你最近总是顶撞她,她说什么你都要反对。但是,她同你讲的那些靖安军平定边乱的陈年故事,好多人能作证。武婢们也听过,还感动哭过,就你冷淡,没有共情心。”
一番数落分外露骨。
林烟湄听惯了江晚璃委婉的话术,一时难以适应思卿的直白,讷讷愣住了。
她冷淡?她没共情心?
论血缘,那些故事的主角,是与她血脉相承的人啊!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谈及心性,林烟湄从不怀疑自身骨子里的心软。旧日家里养着的山野小兽从没断过,她会怜惜艰难生存的动物,又如何不会为人的生死动容…
可是,她近来经历的翻天覆地太多了,多到她糊涂,让她难辨真伪,难分是非。
“思卿,我给你打个比方罢。”
林烟湄憋闷久了,有些不敢和江晚璃倾诉的事,突然间就想说出来,反正思卿是寸瑶的人,说多点也无妨:
“假设你从小跟寸瑶求学,家人要你听她话,努力报她的恩,你也如此想的,一心一意亲近她。可后来某天,你全家突然改口说,其实她和你有深仇大恨,要你伺机杀她,你当如何?”
“没可能的事,我是雁回镇的孤儿。”
思卿不假思索道:“再说,她教我育我的恩不假,我为何要伤她?”
闻言,林烟湄看着毫无犹豫的思卿,满面都是惶惑。
她的类比,或许并不合适。
毕竟寸瑶昔年教导她的,是忠君明礼,为百姓言…而今时却教唆她当乱臣贼子,谋反复仇。她的仇与恩,对上的是偌大朝廷,不是哪一个人。
而所谓恩,她从来都理不清:命天下人俯首山呼,绝对服从的皇权,对贫苦百姓的恩该如何论。萧岭狗官盘剥村民,是恶;然而旧日她渴望摆脱恶的依凭,却是朝堂给的科举功名。
更何况,寸瑶越是说靖安军曾千好万好,出了数不清的忠良傲骨,她的矛盾纠葛便越深。
曾经忠君爱国、血战为民的英魂,已亡故几十年。这些人当真希望后人为求“公允”,向朝廷宣战报仇,搅弄风云令朝野不得安宁吗?
如今大楚国力,内忧生发后,是否还有余力抵挡外敌入侵之患?
若外敌趁虚而入,如江晚璃母亲那样的边军将领,会否陷入危局?
这些事儿,林烟湄都想不出答案。
她处处和寸瑶叫板,也仅仅是心理防线垮塌前,应激的自保之举罢了。
考期一日□□近,宛如无形的推手,在逼迫她做下决断。
若全力以赴,真考中走上了朝堂,她难免动心去查旧案…冤屈要是属实,她不知被仇恨裹挟后,会疯魔成什么样。扪心自问,她起于微末,年少困顿,野心还挺大的。
若…临阵退缩,故意考砸…
且不说林雁柔和寸瑶会疯,她保不齐日后也会后悔,没有抓牢机会为家族前辈的名节挣扎一下。
祖母的华王府、祖父的靖安侯府和军中将士们,几千条命死在那件谋逆案里…这些魂灵会否怪她苟且偷生是自私、懦弱、没有担当……
“喂,我大脾气的少主,不说话是心虚了吗?”
思卿见林烟湄晃神儿太久了,怕这人想事想魔怔了,没好意思再冷眼旁观。
“你才心虚,我比喻的不恰当。你是孤儿,体会不了家仇的痛苦,不聊了。”
林烟湄不爱看思卿占上风的得意样儿,掉头直奔园外:“回家。”
“家里那位冰雕,不笑的时候单是坐着都嗖嗖冒凉气,你回去自讨苦吃。”思卿幽幽挖苦她:“不如,上街找家文房铺子,你给家主写封信?大过年的,你别闹太僵。”
“写什么?不写!”
林烟湄横她一眼:“要写你写,最好写八百年别跟着我!”
敢说江晚璃是冰雕,这下属也是不能要了。她的心上人,只许她跟人怄气,旁人可不兴说!
“糖葫芦—脆生的冰糖葫芦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