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时梓对知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心,碎得真彻底。
至今依旧无法反驳神明的话,知臣只好选择无视。
「向,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我都听你的,不要死,求求你……」
咬紧牙关背着向亮,知臣终于撑起上半身。雨势一时变小,但并未停歇。
一身乾爽的梓来到知臣面前蹲下,跟知臣四眼相对。
『小知臣,你要不要变成日本人?』
『哈啊?』知臣不知该作何反应。
梓十分认真。
『一句话,你愿意成为日本人,我就出手帮你,还有你的他。』
这不是梓第一次问知臣,但通常都在喝酒寻欢的场合,没人把梓的话当真过。
『身为正一位的日本神明,在我面前答应成为日本人,你就是日本人──』梓托着腮帮子信誓旦旦道。祂不打算跟知臣解释神明之间的外交问题。
『我就能在这里,出手帮你们。』
要不是认识梓这么久,知臣真的会怀疑眼前的是西洋中的恶魔,正覬覦着他的灵魂。
但,对梓说谎,这辈子,一次就够多了。
「……我生是台湾人,死是台湾鬼。」
知臣知道自己会后悔。
无论如何,他都会后悔。
他还是说出了最真实的心声。
『我到死都不可能成为日本人。』
闻言梓浑身颤慄。祂就是喜欢知臣这一点。知臣永远会带给祂新的刺激。
『既然是台湾人,你为何如此抗拒?』为此梓愿意冒着外交危机,再给知臣一点指示。祂意有所指。
偏偏知臣就是听得懂梓的言下之意,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站起身的稻荷神。
『既然生于斯长于斯,为何如此客气?小知臣。恳求神明并不是罪。』
梓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肩,挑明知臣不要再逃避祂身后的存在。
『你看得到吧。』
沉重的风雨中知臣嘴唇数度蠕动,但他无法再说出违心之论。
鑽出树林亲眼目睹祂存在的知臣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全靠向亮拉回了他的神智。
一路上祂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知臣跟看不见祂的向亮。
在祂派出的熊鹰与云豹的带领下,知臣跟向亮穿越了诸多阻碍,来到了祂的面前。
梓身后的,与当时同一座山头。
山头上盘踞着小狐狸极度想亲近的对象。
黑白双色的细密鳞片排成相继错落的三角纹、三角形的头部、吻端上翘,粗壮的身躯巨大到彻底盖住山巔,百步蛇吐着蛇信。
祂一直都在那里,看着。
为什么看得到?知臣不解,满心恐惧。他明明看不到任何一位台湾的神明。唯有这个百步蛇神,自从映入眼帘后就不曾消失过。
『你可以任性一点。』
无视着知臣求救的眼神,梓不再开口。
背上低温的躯干让知臣挤出残存的勇气。
面对着巨大的百步蛇神,知臣戒慎恐惧的开口。
「我……」没有精力多馀思考的知臣用中文啟齿。他最熟悉的语言。「我本来以为……随时都可以回来……」
他是台湾人,土生土长的台湾人。
「随时都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己的故乡……」
雨水抹去他的泪水,却没带走他的哭声。
知臣觉得自己无比的窝囊。
「但我错了……我离开后才知道,一切不是理所当然。不是……」
知臣喜欢日本。但他对日本的喜欢是从了解开始。为了留在梓身边,他拚命学习日文、背诵日本地理与歷史,以及所有神道教的知识。
他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去了解台湾。
「我对台湾根本一无所知。连县市都背不齐。」
百步蛇在听。百步蛇在看。
知臣目睹祂时只能依样画葫芦拿供品祭拜,但他说不出任何的祷词。
不会台语、不会任何的原住民语言,对台湾山野一无所知,面对着祖灵、面对山神,自己说这些有用吗?
「在日本,我可以很轻松的说自己是台湾人,从来不会有人质疑我。我……」
因为是家,是故乡,走出家门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大路不识一条,知臣还是可以顺利活在这片土地上。不知道台湾歷史,不对台湾做出任何贡献,知臣依然可以自称台湾人。
本该如此。
曾几何时,知臣惊觉,自己不再了解台湾。他可以对日本神明种类与由来细数家珍,对台湾的乡野传奇却支支吾吾说不上几个。
因为情伤知臣逃离故土,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拋下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游子们心中的根。
更甚者,他侍奉着日本的神明。
渐渐的,知臣不敢大声说自己是台湾人。
他有什么资格称自己是台湾人?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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