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凝视着男友,总会想起故乡的赵雨点。
赵雨点高中毕业后,店里缺人手,他放弃继续升学。
如果有另一个平行时空,那么读大学的赵雨点,会不会就长这副模样呢?
斯斯文文的,手里捧着一本书,爱读不读,有时拿起笔来挑了一小块空白处随意涂鸦。画着好丑好丑的外星人。
然后自恋的说,原来哥有美术天分。
哥是被自助餐耽误的毕卡索。
在离赵雨点很远很远的城市,我想念着我虚构出来的他。
横亙二十年的鸿沟。
他的少年时代,我永远无能参与。
在男友身上,我病态的拼了命寻找,除了相仿的身形与笑容之外,他们两人的其他共通点。
可我一无所获。
后来这段感情还是以分手告终。
分手是他提的。他最后一次护送我到宿舍楼下,哭着控诉:「甄甄,你不爱我,你从来不爱我。我们在一起时,你的眼神总是好空洞。我常猜疑……你是不是看着我,思念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你求而不得的人?我和他像吗?对不对?他是你的谁?」
他是我的谁?
他是我小心翼翼放进珠宝盒里,掘地三尺,将它埋藏在心底洞穴的祕密。
是我生命里最深最深的一句叹息。
我大三那年,赵雨点四十岁了。
有几次重要节日返回老家,正好在家里碰上赵雨点。他已经不像当年那个大剌剌的青年,整体外显气质愈发成熟稳重。而最大的改变是,我觉得他太沉默寡言了。
我让赵雨点载我出去晃一晃,爸妈第一时间又说我不懂事、没礼貌,怎么这样跟叔叔说话。
赵雨点笑了下,抬手制止爸妈碎念,他看着我眨眨眼:「你想去哪呢?甄甄。」
我说,你好久没送我东西了,可不可以送我一个礼物?
以前赵雨点总买吃的、喝的,或玩具给我。我青春期以后,也许他不知道该送这年龄层的少女什么才好,再也没收过他送的小东西了。
赵雨点大概以为我有了想买但买不下手的奢侈品,温柔的摸着我的头,宠溺的眸光注视我,爽快的说:「当然,走吧,叔叔买给你。」
他抄起车钥匙,徵得我爸妈同意后,拉着我往外走。
自从赵雨点交了女朋友,我在心里反覆问过自己好多遍。
我还喜欢赵雨点吗?我还喜欢赵雨点吗?我还喜欢赵雨点吗?
我会不会,忽然有一天就不喜欢赵雨点了呢?
我对他,会不会只是小女孩对于成熟长辈的盲目迷恋呢?
每一次我听见心里传回来的声音都是──
我真的喜欢赵雨点,而我依然喜欢着他。
他载我绕了小镇一圈又一圈,驶进每条陌生巷弄里。开心的告诉我这里建了新楼、那里盖了新瓦,哪里的店面又换了新东家。
这个当下,我有种开朗的赵雨点终于回来的错觉。
地球瞬息万变。
这座小小的城镇天天都在变,人人都在变。
赵雨点,可我仍存着一分奢望,奢望你对我的好,永远不会变。
我拉着他到了百货公司的饰品柜。
柜姐帮我们一一介绍各款饰品与设计者赋予这个商品的意念,赵雨点听得津津有味。他趁柜姐不注意时悄然压低音量在我耳边说,不就一颗石子配一条鍊子吗?名堂这么多啊。
我噗哧笑出来,偷偷往赵雨点的手臂拍了两下。
这么不浪漫的男人!简直跟老爸一模一样!
我挑了一款湖水蓝的水滴形状坠鍊,嚷着要他买给我。
「这款很受欢迎哦,设计师为它命名『少女的眼泪』。」柜姐直接帮我戴在脖子上,频频讚美我的白皙颈项烘托出这滴晶莹泪珠的美。
「真好看。」赵雨点也发自肺腑讚叹。
我俏皮的问:「是我好看?还是项鍊好看?」
他搔搔头:「啊?都好看啊。」
柜姐接过赵雨点的信用卡去结帐。我捧着脸,痴迷地望着镜子里,戴着项鍊、脸庞从内而外透出红润光采的自己。
这颗小巧的坠子才不是少女的眼泪。
它是雨滴,是我最最珍藏的雨点。
车子停在河岸旁的道路上。黑压压的天空,蒙上一片大雨欲来的阴鬱。赵雨点的眉间重新凝聚乌云,显得心事重重。
听爸爸说,赵家自助餐经营状况良好,赵爸爸赵妈妈身体也都很硬朗。我暗忖,既然他的家庭似乎没遇上什么困难,那么就是感情卡关了?
我低声问:「赵雨点,你和那个阿姨最近怎么样?」
他有点讶异,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后,缓过神来,支吾道:「怎么、突然这么问呢?」
我说,因为你不开心。
他哈哈笑,困窘起来,四两拨千金:「你这小丫头,大人的事你不必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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