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最早从嘉枝村走出去的女孩,考上大学,本应有个锦绣前程,漂亮,聪明,在这一层上阿菊并没有欺骗罗曼云。
可是某一日,刘珍虹却回来了,村民没人知道她在外面的世界经历了什么。多年过去,她成了个疯女人,人老珠黄,却还穿着年轻时的衣服,化着过气的浓妆,她没有孩子,在家里贴着许多年轻女孩的照片……
刘珍虹的遭遇,终于在血一般的雾霾里,隐约显现出轮廓。她无法生育,被无法生育逼成疯子,似乎也有了答案。
回嘉枝村的路上,岳迁心情沉重,一方面阿菊这条线索指向一个庞大的阴谋,这甚至比正在侦查的案子更棘手,一方面他必须撕开刘珍虹的伤疤,他必须去直面刘珍虹的伤痛。
“哎——”
陈随转过脸,“没听过你叹气,怎么,打退堂鼓了?”
岳迁抹了把脸,“没有,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刘珍虹。”
陈随沉默了会儿,点头,“也是,你还小。”
岳迁张张嘴,他的刑侦经验比陈随更丰富,但他即将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是一个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女人。
“我去跟她说吧。”陈随道。
岳迁说:“还是我来,陈所,你太凶了。”
陈随不满地皱起眉,“你是不是太得意了?”
“是你把案子交给我。”岳迁说:“你心里有数。”
一连串变故,嘉枝村萧条了许多,大人们将小孩赶进屋,巷子里没多少放鞭炮的人了。刘珍虹家的门不像往日一样紧闭,她站在门口张望,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警车停在不远处,岳迁走过去,刘珍虹枯燥稀疏的头发用紫色头绳扎起来,别着土气的珍珠发夹,脸上依旧化着浓艳的妆,看见岳迁,她咧嘴笑起来。
岳迁却笑不出,“珍虹姐,能进去坐坐吗?”
“来呀来呀!欢迎!”刘珍虹招呼其他警察,“都进来,我打了豆浆。”
刘珍虹热情地端出豆浆机,将滚烫的豆浆倒进杯子里,鱼腥味从豆浆的热气里冒出,令人作呕。岳迁看着那沾着鱼鳞的豆浆机,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刘珍虹自言自语,“豆浆喝了好啊,我们女人应该多喝的,和鲫鱼汤一样好……啊,你们也喝!”
没人动豆浆,刘珍虹吹了两口,将腥臭浓郁的豆浆一饮而尽,脸上不见丝毫不适,只有满足和期待。
陈随看了看岳迁,岳迁两次像刘珍虹伸出手,“珍虹姐,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说。”刘珍虹却疯疯癫癫,喝完豆浆开始转圈,像一只在秋风中即将死去的花蝴蝶。
“你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我们找到了你的女儿。”岳迁说完最后一个字,刘珍虹突然停了下来,她脚下不太稳,身子晃了几下。
“我女儿?”她像是听不懂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机械地摇了摇头,目光暗淡,又笑起来,“我哪里有女儿,啊哈哈哈哈!”
岳迁将报告和柳阑珊的照片放在桌上,“珍虹姐,你是上过大学的人,这份报告你应该看得懂,她,柳阑珊,就是你的女儿。”
刘珍虹往后一仰,险些摔倒,她眼神变了,困惑又悲伤,她一摇一晃地走过来,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拿起报告。半分钟后,她单薄的嘴唇开始抖动,双手也战栗起来,指甲几乎要刺破纸张。
“什么,什么意思啊这是?我们的dna……怎么会?”刘珍虹语无伦次,报告从她的指尖滑落,她仓促去捡,目光却落在柳阑珊的照片上,身子一下子不动了。
年轻的女孩化着淡妆,对着镜头微笑,和如今的她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她好似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她最好的年华,她也曾如此明媚美好过,只不过那些日子早就远去,像是上辈子的事。
刘珍虹摔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岳迁和陈随想把她扶起来,她疯狂挣扎,好像碰到自己的手肮脏无比。她爬向桌子,抓起报告和照片,细细端详,然后像抱婴孩一样,温柔小心地捂在怀里。
充满鱼腥臭的院子里,传出凄厉的痛哭。
刘珍虹将自己关了起来,岳迁看到她单薄的背影,那样瘦,即便是五彩缤纷的衣服也热闹不起来,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像是被命运削成了一张空泛的纸。她在蒲团上跪下,蜷缩着身子,那张纸就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