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公寓下楼时,我撞见正好在收房租的泡麵头房东,她会一如往常地用如小香肠串成的手掌,拍打着每一间住户,直到最上层的住户都应门,收完房租后她才会满意的离去。
但最近,有大半的住户都搬走了,泡麵头房东连哪一间有住人,哪一间没住人都搞不太清楚。
「有人在吗?我是房东!」过了半响发现门没上锁,里头空无一人,房东才顿足气道:「是怎样?你们每个都中彩票了是吗?」
我在楼梯间安静观察。
过一会,轮到一楼的小门,在我小的时候,它就是个被房东拿来弃置一堆没用的傢俱,或是堆放杂物的房间,只是没想到这间无门牌的房间有天也被便宜租走了。
而这个人是郑子薇。
房东手掌越拍越响。
「有人在吗?三个月没交房租了喔!」房东非常确定里头有住人。
我忍不住止步在公寓外的小广场瞧着,十分鐘后,房东终于还是累了,咒骂两句后,摇晃着泡麵头离去。
接着,门后出现了总是能绑架我情绪的女孩。
穿白制服百褶裙的郑子薇,缓慢地推开银色金属家门,伸出头瞄了两眼后迅速跑到街上,然后在无预警情况下跟我四目相交,她因惊吓而抖了一下。
我的嘴抿成直线,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郑子薇无视我。
「你一个人住?」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恩。」
「你妈呢?」记得她有一个母亲,被同学称做妓女。
「住在别的地方。」郑子薇轻描淡写。
我想继续问,但失恋的自尊心还是拉住了要暴走的好奇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向上学的道路,大约有十分鐘,都是像陌生人般的沉默,我不停地思考着怎么突破尷尬,但始终欲言又止。
单方面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么挣扎的事情。
走进高中大门,四五个原本靠着围墙或坐或站的不良少年,忽然间同时跟上我的脚步,然后他们刻意在我旁边用言语挑衅。
「x,阎小岳,来打架啊!敢不敢啦?」
「他不敢啦!都两支大过要被退学了,怎么敢跟你打。」
「阿你爸不是很厉害?到处恐吓人还被警察抓?你这么孬?」
「快啦,打一场啦!没种耶!」
过去竖立太多敌人,现在全找上门,在我落魄时刻,而我只能忍受他们的小动作推挤。
「再撑一阵子,就能解脱了。」我这样想着。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是我最期待的学期,因为即将可以逃离这里。
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无趣,中午从三楼走廊远远望见母亲,骑着机车送了少少的便当到学校,因为我们家名声不好,订便当的人越来越少。
下午放学时,又再次被不良少年围住在墙角,我捆曲着身子、护着头,在地上任由他们又踢又踹。
「x,阿以前不是很嚣张,起来阿!怎么不敢还手?」
「打我阿!笨蛋!打我你就退学阿!」
曾经被我打倒在田埂水道中的一个乾巴巴男同学耻笑着。
换做过去,我应该会是个就算有退学压力,也会蛮不在乎地跟他们大打一架的人,可是怎么现在无心还手了。
成群的不良少年离去后,我缓缓撑起身,拍了拍染成土色的制服。
四肢的皮肉伤似乎比不上胸口的鬱闷。
郑子薇和林明轩此刻是不是在学校某处弹琴说爱着。
路过操场,田径队还在认真训练着,我听见了皮肤黝黑的原住民教练兇悍地对我大喊:「搞什么东西阿!是都不来练跑了是不是?早知道那时应该让你被退学的!」
教练愤怒咆啸,而我散漫装没听见,或许当时被退学,出去外面找工作日子会更快活些。
伴随夕阳,我漫无目标地在近江区游走到天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我的兴趣。
怀疑自己的情绪不断涌出。
恨自己不像林明轩一样成绩优秀、恨自己没有稳重想法、恨自己出门平凡、恨父母失和……
总归到最后,是不是被退学日子会好很多?
当我回过神时,双脚已经踏上近江海边沙滩,彷彿遥远的海对面有个巨人,持着一把桨不断把海水推到陆地上,他是不是也想冲毁这世上一切烦闷,浪花朵朵杨起又消失。
「吼!」
我朝着海平面大声宣洩鬱闷到极点的情绪时,后方居然有人开口说话,这声音令我吓了一跳。
「大笨蛋你在干嘛?」郑子薇在约三步的地方问。
我倒抽口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面前穿着黑色百褶裙的女孩,她脱去鞋子、赤脚在海水洗刷的海岸线漫步着,长长直发在海风中如旗帜般的飘盪,白净地颈部到四肢,让她看起来好像个不食人间烟火、不慎落入凡间的天使。
注视着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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