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四月的第一天,尚未到缅甸的雨季,天空却飘起了细细小雨。
仰光市巴罕区的一座独栋别墅内,一个穿着深蓝色裙子的女人,正牵着一个小女孩从楼梯上下来。
客厅里只有两个行李箱,对于要出国定居的家庭来说,东西有点少。
丈夫说,等到了那边再慢慢置办也来得及。她便只将一些重要物件收了起来。
小女孩短胳膊短腿儿,却坚持要自己下楼。刚迈下最后一步楼梯,看见客厅里的人,她高兴地张着小手蹬蹬蹬地跑了过去:“爸爸!”
韩金文刚把钥匙放到桌上,听见那声爸爸,他回头看见女儿朝自己跑来,一把将小人儿抱起来,高兴地转了一大圈。
小女孩乐得咯咯直笑。
此时韩金文的妻子走过来,看见桌上的钥匙,有些不解。
“这是当初老爷子给咱们的房子,还是要还回去的。”韩金文抱着孩子,环顾着四周。
结婚多年,也在这里住了多年,女人自然看得出他的不舍。
尽管她一直盼着丈夫能早日“金盆洗手”,不再提着脑袋赚钱。但真到了这时候,她心里又有些不忍。
韩金文几十年的人生全都在这里,都在这个充满危险和机遇的国家。
“其实……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再晚点走也没关系。”她温声说。
韩金文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妻子。
“爸爸,我要下来。”此时小女孩蹬了蹬腿,韩金文把她放到地上,她又蹬蹬蹬地跑到沙发那边,抱住了一个大娃娃。
“你不懂,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韩金文鲜少与妻子说生意上的事,这几乎是头一遭。
女人认真地望着他。
“眼下周家的生意正全面铺开,在更新迭代的时候退出,总比接手了要紧的生意后再走要好。不然,要么就是走不了,要么就是撂下一堆事,给坤添麻烦。”
尽管不太清楚生意上具体的细节,但女人知道周寅坤,也在很早之前就见过。她大概清楚周寅坤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清楚老韩是拿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听了这话,女人也点点头,挽上丈夫的胳膊:“没想到他这样顺利地就放我们走了。”
韩金文拍了拍她的手,“昨晚跟他说的时候,我也在担心。坤答应得这么痛快也出乎我的意料。他不仅没提任何条件,还要再给我们一笔钱,我哪能再要他的钱。”
他望着沙发那边女儿的小身影,沉默几秒,叹了口气。
妻子担心地抬头。
韩金文笑了笑,“没事,别多想。想来阿坤到底还是顾念着一点情份的。这么些年,真没白向着他。”
说到底,是他自己怕了,怂了。否则也不会在老爷子才去世不到一年,就跟周寅坤提了退出。
就连最亲近的妻子知道他决意退出,举家出国定居时都那般惊讶,昨晚的阿坤应该也是一样吧。
不同的是,妻子问了为什么突然退出,但周寅坤没问。
原因自然是有,只是韩金文却不敢真的说出口。
做毒这些年,他见过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毒枭,见过站在巅峰的人是如何覆灭,亦见过卑微如蝼蚁的人是如何一步步在金三角坐大。
他幸运地跟对了赛蓬,从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到现在赚了永远花不完的钱,而到头来也只是损失了区区一只手。
但他见过的那么多人里,甚至包括老爷子在内,但凡做毒的,即便生意再大,见了警察也得躲。因为毒品就是永远见不得人、永远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可周寅坤全然不一样。自赛蓬和周耀辉死后,他接手全部生意,一步步走来逐渐彰显的实力和野心实在让人胆寒——
周寅坤要的并不仅仅是毒品带来的金钱,他想要的根本就是凌驾于法律之上,把见不得人的东西大张旗鼓地搬上台面。
谁挡道,便杀谁。
周寅坤不知道什么叫收敛,什么叫适可而止。
从当初炸警署杀巴泰,到后来比劳山空战、虐杀泰国高官,再到不久前栽赃美国中情局藏毒、还有那场杀了爱泰党副主席全家的空难……这桩桩件件,早已超出了一个生意人该做的事,根本就是活脱脱的恐怖分子。
而如今,他利用暗网在亚洲诸多禁毒国铺开生意,是在挑衅每一个国家的法律和尊严。
韩金文知道自己劝不了,也拦不住,能做的唯有保住自己和家人。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钟表的时针也指向了七点。
别墅外传来车熄火的声音,韩金文搂了搂妻子的肩,“走吧,估计是司机到了,咱们也该去机场了。”
“好。”妻子立刻去牵女儿,韩金文则先推着行李箱,打开了别墅的门。
刚一开门,他脚步一顿。
车前站着一人,个头很高,身形消瘦。雨将他亚麻色的头发淋湿,那双棕蓝色的眸子平静地望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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