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已经那样不幸,又那样的热爱她;她如果做出某种对不起他的事,首先自己的良心就无法忍受。最终受伤害严重的也许不是向前,而是她自己。真的,如果是那样,她怎能再忍心面对他儿童一样善良和纯真的笑容呢?这将不仅是妻子对丈夫的残忍,而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残忍。
他不能不让人心痛啊!每次下班以后,她一进门,总是看见他把饭菜做好用碗扣在桌子上,自己坐在轮椅里静静地等她。他见她回来,确实象孩子盼回了母亲,高兴得用舌头舔着嘴唇,跌跌马趴地张罗着为她添场夹菜。好多情况下,她都忍不住想流泪——这很难说是因为幸福,而是一种深深的人生的感动。
人啊!很难仅仅用男欢女悦来说明我们生命大地的富饶与贫瘠……这是七月里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田润叶匆匆地走过水迹斑斑的南大街,往家里赶去,本来是星期天,但市上举行“青少年宫”落成典礼,她不去出席不行。
拐进家属区时,她的外衣都淋湿了,两只布鞋也糊满了泥浆。她没带任何雨具;因为离家时,天虽然阴着,但没有落雨的迹象。
她本来想顺路到二楼婆婆家看看儿子,但浑身水淋淋的,只好先回二楼自己家去换衣服和鞋袜。
保姆和孩子都在下面,家里只有向前一个人,不过,她进门后,见通往客厅的门闭着,听里面向前不知在鼓弄什么,叮叮咣咣的。润叶因急着换衣服,也没看他干什么——丈夫闲着没事,经常搜寻着做点零碎活;有时把还能用的东西都“修理”得不能用了。让他干去!
闲呆着也着实是寂寞。
她进了卧室,扒掉身上的湿衣服,从大立柜中拉出另外的一身换上。这时,她听见那边叮叮咣咣的声音停止了;他显然已经知道她回到了家里。
润叶换好衣服,把头发用干毛巾擦了擦,就弯腰在床下面寻一双布鞋,以便换掉脚上又脏又湿的那双。但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她要找的那双旧鞋。
奇怪!哪儿去了呢?其他人一般从不进他们的卧室,鞋怎能不翼而飞?是保姆拿去卖给了收破烂的老头?这不可能!保姆是个很规矩的农村姑娘,不会干这种事。
润叶又在床下仔细翻搅了半天,她这才发觉,不仅那双布鞋没有了,她的另外几双鞋和向前的许多鞋也没有了。她一刹那间紧张地想,是不是家里进来过小偷?但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新鞋一双没少,贼娃子偷那些旧鞋干啥?再说,向前一整天都不离家,小偷怎能进家来呢!正在疑惑之时,她看见向前坐着轮椅从客厅那边拐过来,停在卧室的门口,舌头舔着嘴唇,很不自然地看着她,脸上甚至有一种抱愧的神色。
怎么啦?她也停止了找鞋,不解地看着丈夫。
“你先把胶鞋换上,那双鞋……”向前吞吞吐吐说。“怎么啦?’她开口问。
“那双鞋……让我拆开了……还没弄好。”向前仍然有点咄呐。
“拆开干啥?”润叶越来越莫名其妙。
向前低倾下头,说:“我想学钉鞋,因此……”“钉……鞋?”润叶还是反应不过来丈夫究竟是怎么去了。
“嗯……我让过去一个开车的朋友捎着买了一套钉鞋工具。”
“咱们就那么几双鞋,破了再买新的,何必专门买个工具钉呢!”
“我不是要钉咱们的鞋。我准备学会钉鞋后,办个营业执照,到街上去做这营生……”啊啊,原来是这样!
润叶这才恍然大悟。她走过来,手托在丈夫轮椅的扶手上,惊讶地看着他,问:“你这是为什么?”
向前仍然低垂着头,说:“看咱们的乐乐出生后,我感到幸福,又感到痛苦。幸福在于我有了儿子。我想不到自己成了这个样子,还会有这么大的福气……“可是我心里又太痛苦了,我是这样一个废物父亲!叶,一个不能养活自己孩子的父亲,有什么脸面对孩子!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再说,我父母亲总有一天会离开人世间,到时,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养活我和孩子呢?想到这些,我的心就象锥扎一般!”因此,我盘算来盘算去,总得要学着做个什么,赚点钱,也减轻你的一些负担。我寻思,其它活我干不成,但钉鞋主要靠两只手而不需要动腿;我的两只手劲大着哩,这你也知道……所以我瞒着你和父母,偷着让人买了钉鞋工具,在家里先练着……”润叶蹲在他面前,两只手搭在他的断腿上,静静地听他说。她看见,丈夫说话的时候,眼里噙着泪水。“你不要这样,”她说。“到任何时候,我都能养活了你和孩子。你现在身体不行,能帮我料理点家务就满好了。”“我知道,你和我父母亲都不愿我去干这营生!你们都是领导人,有身份的人,而我却蹲在街头当个钉鞋匠,会给你们丢脸的……可是,我再干不了其它活哇!叶,让我一辈子这样闲呆着,还不如让我一死了事!”向前的脸在骤烈地抽搐着,扭向了一边。
润叶被他的痛苦深深触动了。她完全能理解丈夫的心情。他感到这样活着是一种屈辱,他是个男人,不劳动而靠老婆养活,便失去了活人的尊严。是的,尊严,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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