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州西南方向有座雁拂山。
雁拂山荒僻人稀,一到日落西山时候连山脚下也没了动静,更遑论山高处、夜深时,往常是连个鬼影也没有——但今夜不是。
是夜月明星稀,盈盈月光似薄霜一般澄澈透亮,静静覆于仓幽的密林之上。丛生的枝叶间分出一条缝,月光自缝隙间映下去,照亮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径。脚步声、粗喘声、说话声惊扰了夜间寻食的山鸡野兔,万物蛰伏,给强硬闯入的外来者让路。
“郁姑娘,得得加钱!你这处太偏了!”
说话的人名唤刘大,长得五大三粗,肩上扛着根粗木挑子,和他弟弟刘二合力抬着个长条的大麻袋,一使劲膀子上鼓起拳头大的腱子肉,夜里看不清胀红的脸色,但月光下清晰可见汗津津的额头和显出湿汗印子的麻布坎肩。
“凭什么?”走在最前头的姑娘头也不回,“说好了十里地,一两银子,这还少?你们往常去码头搬一天的货,能挣到半两?”
刘二也不乐意,高声嚷道:“账不是这么算的呀姑娘,你说十里地,我们自当以为是在平地上算,哪想到这一路上坡!平日挣不到一两不假,可也没这般累,这一来回,肩膀和腿都要废上几日,万一再将身子累出个好歹,我等做劳力活儿的,可不是得不偿失!”
“是啊,你这住得偏,又是上百斤的货,得加钱才行!”
兄弟俩一唱一和,大有不答应就撂挑子的架势,郁晚将手里的草串子扯得稀烂,狠狠往地上一掷,咬牙忍着怒气,“最多给你二人加一百文。”
“诶,这”
刘大刚开口,又被前面的人截去话头,“你们起初可没问我要运往哪处,一听给一两便端出愿替我上刀山下火海的姿态,这会儿半路加价,我劝你们别得寸进尺。”
这姑娘声音清清泠泠的好听,说话却冷嗖嗖的,刘大将话咽了回去;刘二见大哥没多言,便也不再说什么。
郁晚在前身轻如燕、悠哉悠哉,兄弟俩抬着大麻袋在后埋头赶路,一时没了说话声。
路边的草起了露水,间或掺杂些行路的人甩下的汗水,人过后摇曳的草叶渐渐平息,寂静之处又蹿出些觅食的野物,瞅一瞅上山的人,再安心去扒嫩草、采果子。
又行了半个时辰,翻过山腰,山势渐缓,再往里走,便是处豁然开朗的平地,月光下赫然矗立着一座依山而建的宅子,依稀能瞧出是个四合的样式。
郁晚没让人进屋,往门前树下的平地上一指,“放那儿吧。”
“嘭”地一声震耳闷响,刘大刘二手慌脚乱跳出半丈远,满脸惊恐地面面相觑。
刘大颤着手指向地上的麻袋,“郁姑娘,这运的啥东西?怎么这般动静,别是是人吧?”
郁晚斜他一眼,“大惊小怪干什么?运个人又怎么了?”
“害人犯法的呀!这这你要干什么?”
“你怕什么,出事儿了有我担着。况且,这人是我夫君,整日寻欢作乐不着家,我将他绑回来安安生生过日子罢了。”郁晚掏出钱袋数碎银铜板,“什么害人不害人的,我好好的良家女子,干什么做那蹲大牢的勾当!喏,一共一两一百文,你们自己点点。”
听她这般说,兄弟二人长吁一口气,两手捧着接过钱,好声好气地道谢。
“姑娘,钱没问题。”
郁晚抱手靠门站着,朝出口方向一点,“行,你们走吧。”
刘大搓一搓手,欲言又止地看郁晚几眼,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丈,他又停下来回头去看,那郁姑娘正在麻袋前蹲下身。
“怎么了哥?”刘二问。
刘大没理他,提了声音朝郁晚说话,“郁姑娘,我二人卸惯了货,方才收劲儿快了些,不知磕着人没有。”
刘大这一说,刘二也紧绷起来。万一摔个三长两短,再厉害些摔没了性命,这挣的钱还不够赔的。
只见郁姑娘甚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事,你们走吧。”
兄弟俩对上一眼,看来这郁姑娘对自己丈夫也无甚情分,半分不在意他的安危。
“那您记得快些给他解开透透气儿,别憋着了!”
刘大说完便拉上刘二脚赶脚地快步下山,生怕被讹上。
郁晚在麻袋前蹲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还有热乎气儿。
恶人祸千年,就知道闵家的人命硬。
只不过闵祥安生得肥头大耳、五短身材,儿子却瘦长细溜的。
余光里那俩粗壮的挑夫已经没影儿,郁晚转了几转手指松快筋骨,两手蓄满劲儿,用力一抓一托,这需两个壮年男子合力扛上山的麻袋便稳稳夹在她肋侧。
她一手夹着麻袋,一手掏出钥匙开门,“吱呀”一声,木门在满山幽寂中发出沉闷又浑厚的声响,似是在宣告主人归来。
庭院中的风豁豁拂面,带着久无人住的腐朽气味,月光映着天井的青砖地面,雨水浸泡过后,砖缝里生了青苔和杂草,长势嚣张的已高及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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