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毕竟是青秋的孩子、青秋想留着那蛋当东海太后,再是因为那时她年岁小、的确更心慈手软些, 因而睁只眼闭只眼, 就把那蛋留下了。
如果阿蚌没刻意跟她提起, 她都全忘了这蛋的事, 甚至即使之前阿蚌提了,珠珠也没什么感觉,直到此刻,看着这一个挺拔峻美的少年活生生立在面前。
珠珠凝量着敖嘉元,心中终于渐渐生出真切的感受。
这是青秋的孩子,算下来,还真是她的半个外甥。
北荒苏家向来绵延血脉艰难,动辄几代一根独苗单传,苍梧树、忘川和整个北荒的未来都系在苏家的大君一人身上,以至于任何一个孩子的诞生对于苏家都是天降喜事、是胜过世上任何奇珍的最贵重的宝物,苏家对子嗣的执念和看重几乎刻在骨头里。
珠珠不是一个和善的人,如今更是心硬如铁、凶戾冷漠,但阿蚌和青秋毕竟是例外,这是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珠珠心里看她们像亲人、妹妹。
因着这份情感,珠珠再看这个从未谋面的孩子,爱屋及乌般的,也逐渐生出些柔和的怜惜来。
“你叫嘉元。”珠珠语气难得和缓:“我上次见你,你还是一颗蛋呢,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敖嘉元听过许多关于北荒大君、他的“姨母”的传言。
可他却第一次真的见到她。
完全出乎他曾经所有的臆想。
她有一张与赫赫威名大相径庭的面容,那是一张极柔软的脸,鼻梁小巧,眉眼秀美,唇是含丹一样鲜润的色泽,天生狭而圆的凤眸,浸着泠泠的波光。
她既不像有些传言中生得青面獠牙、七头六爪,也不是鬼魅般的俗艳,她的容貌是靡艳、柔和、甚至冷漠的,可她的眼神、她的身上,有一种比欲鬼更惊魂动魄的东西。
她的眼神冷漠,悍戾,仿佛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逼势、又不断强自忍耐下去;一种神经质的强盛与压抑,像弹簧的两端在她身上拉扯,越绷越紧,让人心惊胆颤。
让人恐惧,让人折拜,可又莫名…让人口舌喉咙发紧,突然想知道如果那根弦崩断了,会发生什么?
“…姨…母。”少年人脖颈那颗还没完全长成的喉结动了动,终于低低滚出这一声。
他滚了滚喉咙,半响,才低下头重新道:“见过姨母。”
那声音恭敬、冷静,毫无任何异样。
珠珠点点头,往身上看了看,也没见身上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啧。
珠珠翻开手掌,掌心簇生出一支红色的细羽,珠珠把羽毛拔下来,透过窗递给少年人:“将来若遇见生死攸关的事,往这里灌进妖力,毛羽化为火焰,可护你平安。”
她甚至没有解释是多大的火焰、可以抵挡什么样水平的敌人,就轻描淡写撂下那么一句话,轻飘飘的一句“护你平安”,仿佛滔天的倨厉与笃定。
敖嘉元抬头望着少女尽力和缓的眉目,低低应一声,双手接过,道:“谢过…姨母。”
珠珠嗯了声,说:“走吧。”就放下窗帘。
厚重繁丽的帷布落下来,把所有盛大旖旎的风光都遮去,透着和主人一样的薄情冷漠。
车架重新往前行驶,少年龙王站在原地,眼望着那如云巍巍浩浩的仪仗,赤玄华纹的凤凰辇像一尊庞大的巨兽,有着美丽又不容妄想的冰冷威严。
敖嘉元望了半响,低下头,看着手中大红色的羽毛,很难说清怎么想的,他用指腹轻轻拨弄一下的细羽,然后就觉得指尖传来撕痛
——并不像看上去的柔软,这细羽轻易且毫不容情地割开了他的手指。
老成深沉的少年人难得怔了,眼看着自己的血从手指滴落,落在泛着寒芒的羽毛尖,很快浸了进去,再没有一丝痕迹。
“……””
敖嘉元看了很久,忽然眼尾微微飞起,竟莫名抿唇笑起来。
任何东海的臣子若看见这少年龙王的笑容,都会觉得心生惶恐敬畏
——少年的笑容,既飞扬含意,又太深沉难明。
到了东海龙宫外,珠珠下了车辇,粗略扫过一眼,曾经被她拆得稀巴烂的东海龙宫已经重新建起来,还建得更气派,龙宫周围养着许多花花草草,这一看就是青秋干的事,像她和阿蚌这种典型北荒人过日子从来随心所欲,糙得一匹,只有青秋,从小就一副悲春伤秋楚楚多愁的心肠,看才子佳人的话本情诗都能眼圈一红哭哭啼啼落几滴猫尿。
东海的使团也跟过来,珠珠感觉身旁罩来阴影,少年走到身边,她转过身望一眼,才发现这小子比她以为的要高,俨然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等再长个千八百年,真正成大人了,少说也是一米八九的大个子。
少年走到她身边,就自发慢下步子,保持在落后她一二步的晚辈位置,虽然冷淡但懂事有礼。
珠珠很少体会这样当长辈的感觉,以前她都是那个被当小兔崽子收拾的,现在一下换了身份,这种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不过总是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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