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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法庭(1 / 2)

那天是军队少有人来的这么齐的一次,从士兵到连长,炊事到后勤,高高低低的脑袋挤满了礼堂,一抬头都肿两大眼泡,女生哭,男生更是哭。没过多久首长来了,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悼念仪式一年前已有过一次,不过这回明显更失控。老崔在我旁边站着,低着头,这是他的习惯姿态。讲话的一段间歇里,座位中间响起一阵骚动,我们站在边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人们慌张地向四周散开,样子像躲炸弹。它的确是。断续的电流声后,一阵极不真实的歌声回荡开来,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听到最可怕的音乐——哪怕三天前我还听着它入睡。

你可以想象柔曼靡靡、热情洋溢的美国女歌手的声音对礼堂里的人们有多大的破坏力,不亚于当场向他们发射一枚导弹。我看向崔建军,他也正抬起头来看我,脸上是毫无血色的空白。哪怕脑袋已经停止运转,一个基本事实还是铁一样浮现在眼前:军队里有这盘磁带的人不会超过三个。但我还在出于求生的本能否认这个判断,因为我和老崔出门前绝对没有把磁带机带到礼堂来,假如带了,那也该在我们身边出现,而不是礼堂的中央。万一真就是另一个傻冒呢?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我听见了几声关于我们的嘟噥,文工团的人有几次看过我们在外面听磁带。在一片哭泣、质问、斥骂与女歌手浑圆婉转到刺耳的歌声里,我一边张望,一边试图理解当前的状况。突然歌声停止了,一个人高举着磁带机踩在椅子上,待所有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后,得意而高声地大喊起来:「这是崔建军的!」

他的脸在喧哗中转过来,是王齐。我顿时明白了,宿舍的抽屉肯定被他撬开了。他已经不是文工团的一员,年轻军官们簇拥着他,想必有几个也参与了盗窃。我抓住老崔的手,他的手明明也是骨肉做的,此刻却僵硬的和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老崔……」

他看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他没主意,这么突然的事放谁身上都傻了。王齐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他刚说完,人群已经发出了愤怒的吶喊,若不是距离阻碍,早就有几百只拳头擂向老崔的胸口。我拉住他的衣角,试图在被发现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我以为的拉拽实际上虚浮不堪,力气还不如梦游的儿童。老崔没动,他也动不了;我们的位置在边缘,大门不在这个方向,要想出去必须穿过重重人头,在这个时间点简直是羊入虎口。我意识到这点,便想拉着他坐下,好躲开王齐探照灯般扫射的眼睛。可他依旧站着,仰着头(现在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了),周围的一团乱麻似乎与他无关。我把头埋进膝盖里,先是听见一声狂妄激动的叫声,「我看见了!他在那!」,紧接着是一个通过音箱传递,冷漠而威严的声音:「大家坐下。」

他的声音有种令人无法违抗的力量,狂热的礼堂慢慢安静下来。我抬起头,后排争论的团员闭上嘴,王齐扯了扯袖子,发觉气氛已去,尷尬地爬下椅子。崔建军也大梦初醒般慢慢坐下。他仰着头,所有人仰起头,望向主席台上的首长。

「同志们,当务之急是完成哀悼。王齐,你把录音机交上来,之后由军委会进行调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断主席悼念的反动分子。」

首长的措辞很合理,礼堂不适合打架,没人提出异议,除了王齐:「首长,还请我等会再上交,以防出了什么差错,」他站起来,把磁带翻了个面,「请各位帮我做个见证!」

我睁大了眼睛。小收音机里传来一阵我最熟悉的歌声:「你不要走……」我看向身边的崔建军,他同之前无数次的会议一样,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膝盖;我又看向刘首长,他没有动作,面孔在远处模糊不清。那首声音清澈、微微颤抖的歌在几千人头顶旋绕,像一只找不到窗户的小鸟。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是谁?你的朋友还是父亲?张领没有追究刘悦话里的指代不清,某种意义上,这两个人很相似。他握住盛温水的酒杯,这是他在北京少有接触到的温暖。刘悦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你继续吧。」

我至今还记不清楚之后的一系列事是如何发生的,比如我是被谁反剪住手,被谁架出礼堂,又被推进禁闭室。总之我在陌生的铁架床上坐了好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被关押了。宿舍里的东西恐怕已被他们扫荡一空,包括那些封面暴露、曲调大胆的磁带、老崔的乐谱、吉他……不用细想这些事被揭露后我们的结局。还有刘首长,他面对这些证物,又会做何解释?以他的位置自可以否认两个默默无闻的文工团团员的指认,刘悦远在北京,他一口咬死自然毫发无伤。可老崔怎么办?

我万万没有料到第一个进来的不是保卫部门的人,而是刘源。他看上去很疲惫,身子笼在那件惯常的大衣里,没带警卫。我在禁闭室待着,依据进食时间推算大概是深夜。他回头看了一眼,迅速把门关上,挥手让我坐下。

「张领,建军经常同我说起你,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不……不用解释,我知道是王齐干的,他承认了,但他的偷窃同你们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比不算什么。(我暗自咒骂自己,老崔前几天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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