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满脸得色的许莼,还是提醒道:“只是你得想好,这事确实不好做,开银庄发债券来建机器局造船局,收益太慢,买这些东西的只有朝廷。这些东西我们一开始没有技术,总会有失败,有做得不好的机器,到时候难免会有人攻讦你国之禄蠹。”
“若是利润收少些,那就赚得少了。这些人银子来得容易,确实不会像一般小民锱铢必较听风便是雨,砸银子不心疼。但如今你拉高了期待,万一到时候利润分红兑不出,他们都是有权有势的,咬你一口也要见骨头的,得罪这许多人,你须仔细计算利润。”
“我本以为你是要先建起厂来,出了效果,才筹钱,还在想着你去哪里筹这起步的资金,你那两艘铁甲船以及这一次打的仗,自己也贴进去不少钱了吧?哪里经得起这么没完没了自己贴钱?发债券是可以,我本以为你是打算向民间富商筹,没想到你胆子大到要向勋贵筹,他们的钱是好拿的吗?”
“这样大的盘子,我一想,都觉得你在走高索,不知道你怎的如此心大。”
他目光看着许莼,带了一丝隐忧。
许莼道:“多谢子静哥提点,无妨的,我心里有数。一边西洋生意那边如今眼看也回本了。另外机器厂自然是要先做能赚的——我打算先做一些民用的机器,譬如织布机、挖土机、磨面粉机、河上的火汽小货船、锯木机之类的,定然有利润的。”
方子静叹息:“你做这些,更是要触动多少豪族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
侬思稷也有些不解:“你揽这么多银子到底想做什么?连这些人的银子都收,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生意赔本了,这些人能把你连骨头都吃了吧。”
“若是别的人贪得无厌借机敛财我信,但你必不是为了敛财。那你弄这吃力不讨好的做什么?你现在有吃有穿有军功,冒这么大险,做这样的生意,背后没靠山不行的。这靠山还不能太低,我琢磨着得有皇上撑腰才敢这样借债来搞军工厂。而且这君心莫测,你还得赌皇上不会翻脸。”
方子静和方子兴不约而同看向他。
侬思稷茫然:“看我做什么?”他好像又想起什么看了眼帐外面的定海,恍然:“该不会真的就是今上授意你做的吧?”然后又自言自语:“也对,你要建机器厂,自然要用大量煤铁,没有朝廷支持哪里能做。”
许莼:“……”
方子静叱他道:“你当这里还在军中?什么都敢乱嚼!”
侬思稷闭了嘴,有些歉疚看了眼许莼。方子兴道:“确实急了点,你还小,慢慢来,稳扎稳打。”
方子静叹气看了眼许莼:“侬思稷说话直,但我也如此觉得。许莼,你才二十,怎的这么急?多累积几年,踏踏实实先开了厂出来,试着做出些成绩来了,到时候自然会吸引投资。如今这一切都仿佛空中楼阁……你就急着举债兴办,太险了。”
他含蓄提醒道:“就算朝廷确实急,你一个人的力量也到底薄了些,缓一些,我相信朝廷也不会为此怪罪你的。”他将茶杯顺手放回桌面上,稍微用力了些,茶水溅在桌面上,他随手在上头擦了擦。
许莼却在他一侧,看到他以手指在水里草草写了个字,心中一动,凝目一看却是个“垕”,方子静抬眼看了他一眼,宽袍一拂,已擦过几面,字迹抹去不见。
许莼心中感动,知道方子静这是当着弟弟和侬思稷的面不好说什么,却只是含蓄提点自己。
垕,这是提醒自己曹操杀王垕的典故,以防自己如粮官一般被过河拆桥,到时候造船厂和机器局都建起来了,巨额的银钱债券若是无法兑现,那么只需要杀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朝廷就能平息事端,再另外派人接手。
他如何不知这些?若不是他与九哥深相知,此刻他恐怕也要深深疑惧,然后止步不前,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此刻他与九哥同心同德,站在九哥的角度看,又深深为九哥感到难过,君臣同心,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便是方子静这样的能臣,恐怕也是心有隐忧,留着退路,时时猜测皇帝是否猜忌自己,朝堂衮衮诸公,又有多少能真正信任九哥,为九哥效忠,义无反顾不回头的呢?因此自己才更需要奋力而为了。
但他面上只是含笑对着方子静他们道:“我会尽量做稳妥的,有什么拿不准的,我也会和子静、子兴哥请教的。”他转移话题道:“刚才明明还看到贺状元与你们在一起,如何如今却不见了?”
方子兴道:“本来说打完球胜了聚一聚的。但他们翰林院的几个说还有皇上交代的差使没办完,恐皇上今日看他们打了马球,明天问起进度来应付不过去,散了球赛拿了彩头,就连忙走了。”
侬思稷又忍不住开口道:“皇上赏固信,罚亦严啊,今日因为马球打得好赏了,明日又能因为修书的任务没完成罚。难怪他们怕成这样。”
方子静看了他一眼:“你不怕?”
侬思稷缩了缩脖子:“怕。”又兴致勃勃道:“打球弄得一身汗臭烘烘的,我们也回了吧?洗了然后一起吃个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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