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勋夫人的身分一时间被全都城的人们津津乐道。说起这位村姑,据说是为猎户的女儿,为肃帝被尧王追杀时,曾相助过一命,肃帝因而感念至今,故特意命谢小将军护送其入都城,赏金银珠宝及宅邸一座,永保世代勋爵。
人人好不钦羡,只道这功勋夫人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许三入谢家军尚三个月不足,他本是许家排行老三,是为老么,入军这事根本轮不到他,许家大哥随谢小将军护送肃帝入都城与尧王兵卒交战时,断了一胳膊,无法再拿起刀枪,故而倒楣的许三代兄入军。
天青石板上因刚下过一场春雨湿润滑苔,天色尚早,茶楼,酒馆,当铺,作坊皆未开市,市街上倒有赶早挑担赶路的匆匆而过,而功勋夫人府正处十字旁角一隅,两边的屋宇鳞次櫛比,春里的杏花从墙头探出来张望,一瓣落在了谢小将军的肩上,他浑然不知。
功勋夫人府前身是旧永安侯府,虽间置有十五个年头了,但楼阁飞檐间仍恍惚能瞥见几分旧时的鲜采辉煌。
老永安侯的故事被人写进了话本,一生跌宕起伏,可改朝换代后,亦如旧时堂前燕般,物事人非,徒留一大宅邸,令人唏嘘。
许三跟在谢小将军身后打着哈欠,今日是功勋夫人第一次入住功勋夫人府的日子。永安侯府的匾额已被换成了功勋夫人府,当年永安侯府的匾额还是昭成帝亲手刻的,就连匾额的木都是亲自挑的上等檀香木。
他们一踏入府内,便感觉偌大的府内空荡得很,要想从前的永安侯府可是昭成帝的座上宾,据说是年少时便相识了,旧永安侯府没落前奴僕们来去走动,晃得人眼疼。
当然,他们谁也没亲眼见过,这是许家老爹说的。
功勋夫人走到中央空旷停下脚步,她的身型不同闺中女子娇小,反倒是修长窈窕了些,个子甚至只比谢小将军只矮了三个指头,猎户之女出身,皮肤不是葱白凝雪,是常晒日阳的健康麦色,肩头也厚实些,可却又有不同粗糙猎户的容貌,五官素雅中带恬淡灵韵,如一株节节花,长相其貌不扬,并没有鲜艳的花朵,也没有芬芳的香味,只是在田野中独自生长,神秘紫蓝色增添野趣奔放。
「功勋夫人,可是觉得此宅有何不妥?」谢小将军问道。
在他接功勋夫人入京之前,早已命人将此宅修缮整理了一翻,虽不及过往富丽堂皇,却也是乾净无尘。
「没有不妥,就是觉得唏嘘,永安侯我幼时曾经见过,老头子人很好。」功勋夫人语气平淡,嗓音带点沙哑,她环顾四週,簷上走兽被初晨照耀,浮光掠影,生动如栩,静静照看着此处的岁月如梭。
她喊一声永安侯,想来是老永安侯还未疯癲之前。
老永安侯故去之前,患上了痴呆疯症,早已六亲不认。秀帝与老永安侯素来不对付,在老永安侯故去后,只留下幼孙与二娶的新妇,秀帝便草草将爵位交予其心不轨的二房,而二房便带着爵位举家南迁去了,故而留下了此宅。
秀帝此举曾遭诸多大臣上奏多思,奈何秀帝一意孤行,惹得诸多旧臣心多有不满……前朝旧事谢小将军也不便置喙。
「功勋夫人看看,若还有什么需求,我府就在距离功勋夫人府不到百米。」人是自己护进京的,谢小将军自是亲力亲为。
「没什么需要的。」她隻身一人从乡野来京城,什么也没带。
「那不若我命人将旧屋的物件带些过来,也让功勋夫人有些熟悉感。」谢小将军一口夫人叫的,其实人家姑娘也才十九岁,只比谢小将军小上四岁。
功勋夫人沉思了一会儿,眼梢浮起一丝讥笑,「不必了,想来旧屋此时也没什么东西了。」
这话说的古怪,但谢小将军没有多问,许三在身后增加一点自己的存在感,快抢插嘴道:「或者还有其他家人吗?」他一问完就知道问错问题了,因为谢小将军转头冷冷睨了自己。
谢小将军是亲自去迎的功勋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功勋夫人家是否还有其他家人,要还有那也一起迎回来了。
许三悔得肠子都青了,正愁着怎么搪塞过去,便听功勋夫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只可惜,我爹半个月前被熊给吃了。」
功勋夫人将这等血腥之事说得太稀松平常,引起许三的身理不适,他冷不丁打了个错愕的暗嗝,「嗝。」
功勋夫人转头笑看他,双眸瞇成了一条线,弯弯中带着一缕狡黠,似那夜空中皎皎峨眉月,她彷彿很享受吓唬许三的恶趣味。
「你就这么看着你爹被熊给吃了?」许三惊悚的追问,被谢小将军暗嘖了一声。
「那不然呢?我也一起被吃吗?」功勋夫人挑眉,可谓凉薄至极,转眸她又是一笑,得意万分,兴致勃勃的说:「不过,后来我与那隻吃了我爹的熊周旋了三天三夜,终于把给牠给猎了,扒了熊皮做毯,可暖和呢……倒是可惜了那张熊皮毯了。」
功勋夫人神色颇为那张熊皮毯惋惜,对新宅的建筑景致也再无观赏,只于那不知道何处来的惆悵,她慢悠悠走入这座她往后馀生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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