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蔷低着头,缓缓露出了一个笑,这笑却不是与人看的。
“伍侍郎所说我自然明白,我初至麟州之时虽因卫家旧事只能用卫二郎之名,可军中同伴皆知我是女子,大家同袍一场,无人说我什么,待后来我送先皇归东都,便遇到有人明知我乃主将,却非要与我手下相谈,要我避出堂外,甚至要我交出军权,他们自可带着我的兵,用的我的刀,骑着我的马,领着我的功,也因我是女子。”
“定远公,果然懂我,我敬你一杯!”伍显文端起酒独自饮下,脸上已经酒气醺醺。
“说来,北疆有一女子,与你妹妹颇像,也是少年嫁人,后又死了丈夫,今年已近四十,不过她有个刚过而立的丈夫,还是我定远军的校尉,两人感情甚好,又生了两个孩子,我军中那校尉每次回家都要给妻儿带些东西,珠花玩器之类,去岁那女子生辰,因她喜欢桃花,她丈夫亲手给她雕了一枚桃花簪,又因她喜文章,她那莽汉似的丈夫原本大字不识一斗,现今每日背一首诗与她。”
伴着雨声,卫蔷声音略低,说出的话让伍显文把脖子都抻了起来。
定远公所说,着实令他心向往之。
“敢、敢问定远公,这女子有何殊异之处?”
卫蔷走到他身侧,细思之后说道:“她容色平平,身量也不高,唯有一处与人不同。”
“何处?”
卫蔷垂眸一笑:“她身居檀州刺史之位。”
伍显文的眼睛瞪得像个荔枝核儿。
卫蔷又说:“伍侍郎,你要世人懂令妹之心,自然要让令妹走到众人之前,众人听其言,观其行,方能知其心。”
“定远公说得有理!”
午后雨密如织,伍晴娘刚得了定远公在明堂剃了尚书令胡子的消息,便怎么也坐不住了。
既怕定远公迁怒于自家大兄,又怕大兄知道了此事再在定远公府上闹了起来,左右不得安稳,家里只有两个家丁,听了要去国公府接人先软了脚,无法,她便让家丁备了车马,春雨微寒,她在车上又放了两床被褥。
通济坊邻水而建,在东都西角,到旌善坊颇有些路程,车夫穿着斗笠,赶着车在雨里前行,看着帘外一角那路缓缓而过,她心中越发焦躁起来。
“我等是户部伍侍郎家人,见下了雨,来接伍侍郎回府。”
听说来接人的是个女子,卫蔷连忙让卫清歌去将人请来正堂小坐。
伍晴娘坐在车里,还在担心着大兄,却见定远公府的一侧门打开,一名身穿青裙,身后背着剑的女子撑着伞走了出来。
“这位姐姐可是伍侍郎的家人?”
那女子笑得可亲,伍晴娘也勉强笑了,笑着笑着,她就被人请进了定远公的正堂。
正堂中坐着一个正在看书册的黑袍女子。
见她进来了,笑着说:“伍大人喝了些酒,被我表弟他们带去偏院稍歇,那边都是些男子,你过去多有不便,先在这里等下。”
伍侍郎脑子生的不圆满还能做到户部侍郎,伍晴娘若是脑子生的不圆满怕是早成了黄土坟冢,虽然未见过威名赫赫的定远公,伍晴娘只看看她这做派也知道她便是了,连忙敛裙行礼道:
“民妇伍氏,见过国公大人。”
“伍姑娘不必与我客气,我这人懒散惯了,也不通什么礼数,你只管坐着便是。”
小心坐下,伍晴娘也不敢看左右,只盯着自己的鞋尖,今日下雨,她穿的是一条见客才穿的是松花裙罗裙,雨地里一走,裙角已微微有些湿了。
大约湿了有两寸高,凡广从相乘谓之幂,她这条裙子用了几尺罗来着?
正在她皱着眉细想一共湿了多大的罗时,刚刚因引进了国公府姑娘又抱着几本书走了进来。
“家主,这几本是我们来了洛阳后买了要带回去的,这一本是你从麟州带来的。”
定远公道:“把我带来那本给伍姑娘看看。”
伍晴娘连忙抬起头,看见一本书册递到了自己的面前,书上写了两字《趣题》。
“这本书里多是些算来算去的题,一部分是我好友生前所做,另一部分是北疆一些管钱粮建城之人在做事之时遇到的题目,我带着是为了给这丫头练练脑子,偏偏练不成,不知道伍姑娘对这些可有兴趣?”
听见“算来算去”四个字,伍晴娘的眼睛就亮了,她大兄五官中四官端正,只是一双小眼让整张脸都没了意思,她的眼睛要大些,脸要小些,看着略有些内向,脸庞略有些纹倒也不像三十多岁的年纪。
眼睛一亮起来,就添了十分的动人。
伍晴娘谨慎惯了,缩手缩脚想要站起来回话,被那青裙姑娘摁回了座位上。
“国公大人放心,待我大兄醒了……”
她的话被打断了,那穿着黑衣踩着木屐的女国公问她:“伍姑娘,我问的是你,你可有兴趣?”
伍晴娘微微抬起了眼,看了卫蔷一眼,她小心把书放在一侧,笑着说:“定是我大兄喝醉了又胡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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