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忖对陆惟也算有一些了解。
唯独此时此刻,竟似剜面重塑,从未真正认识过对方。
她从这番话,从陆惟带笑的面容下,竟窥见一丝决绝与疯狂。
平日何其冷静的一个人,面对再难的案子也能抽丝剥茧,一点点揭开谜底,在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镇定下面,却赫然隐藏着另外一副面孔。
那是孩提时被生母砍一斧子,被生父厌弃,扔在乡下自生自灭的陆惟。
那是明知道地下城凶险垂危,非但不劝她离开,反倒还陪着她去闯荡的陆惟。
那是在冯华村会铤而走险,提出留在村子里等贺家商队过来再一网打尽的陆惟。
是了,这人没有变过。
他骨子里一直是这样凶狠决绝的,只是先前被那副冷静的面孔遮盖,世人又只瞧见他的丰神如玉,浮云青竹一般的仙姿,便都多多少少受了影响。
殊不知那些都只是糊弄俗人的假象,连公主都差点被蒙蔽了双眼。
“殿下吓到了。”
手背上覆了一层暖意,转瞬即逝。
那是陆惟伸手过来探她的手温,探到了一手冰冰凉凉。
“暖炉没碳了而已。”公主道,“夜深了,该歇了。”
陆惟一哂,长身而起,也不再多言。
“殿下好梦,臣先告退。”
是该吓着的,公主即便见惯风雨,毕竟也在柔然待了十年,柔然人喜欢直白见血,对阴谋诡计反倒比中原少了许多曲折,这位殿下固然能应付柔然人那些明枪暗箭,却未必料到他有如此疯狂的狼子野心。
“慢着。”
就在陆惟迈步即将走出小院时,公主却在身后叫住他。
陆惟停住。
“你且等我一等。”
公主说罢转身,径自进了内厅。
陆惟抬手握拳,抵唇咳嗽两声。
不多时,公主又出来了。
裙摆蹁跹,身形飘逸,仿如凌波微步。
他的掌心被塞了个纸包,分量立时沉了不少。
陆惟低头一看。
纸包捆得四四方方,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是枇杷糖。”公主甜甜道,“陆郎要早日好起来哦,要不然下回再有歹人,都没人挡我前面了!”
陆惟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讥讽的弧度。
睫毛微微一掀,他看见公主背光模糊不清的面部轮廓。
“天下大乱,方能天下大治。”
灯影摇晃,天冷得连吐出的气都会变成白烟。
呢喃出来的话,也就随着烟气消散在寂静的夜。
陆惟转身,头也没回。
回到屋里,陆惟坐下,一圈一圈,解开捆住纸包的细草绳。
纸包里面除了枇杷糖,还有十几颗黑色的药丸。
旁边一张小纸条,上面写明了药材配方,用途用法。
安神定气,清肺止咳,每次三丸,一日两次。
陆惟的外伤其实已经渐好了,就是精神还有些倦怠,加上天冷,引发咳嗽,陆无事要去配药,他也没让,因为一来熬药喝药麻烦,二来那些药太苦,他不喜欢。
现在这些药丸,倒是合他心意,省去喝药的麻烦。
陆惟看了一会儿,也没让陆无事拿去检查下,直接拈起三枚咽下。
公主想要害他,多的是机会,实没必要多此一举。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丸起了作用,他今晚这一觉确实安稳许多,不像往常那样,人一躺下总要多咳几声才能睡过去。
但到了后半夜,暖炉熄灭之后,他却开始有些冷,后面捂在被子里又热起来,忽冷忽热,陆惟寻思自己可能是晚上在亭子里吹了风有些着凉的缘故,他也懒得去喊陆无事,或者起来添点炭火,就这么将就着,半梦半醒,神智昏沉。
后颈那道旧伤好像又隐隐作痛了,又滚烫得像重新豁开,鲜血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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