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将自己那碗还没动的吃食端到了楚维阳的面前。
年轻人只是看着氤氲雾气里朦胧模糊的身影,并没有抬手。
光头大汉又轻笑了一声。
“我说过的,只够一个人修《五脏食气精诀》……”
“你也答应过我的,等我死了,你来磕头送终,有你这炷香火,算起来还是我赚了些。”
听得了这句话,楚维阳才抬手接过了那碗吃食。
汤肉入丹鼎,稍稍适应了那疯狂饥饿的楚维阳,这才仔细的感应起修行《五脏食气精诀》所带来的全面变化。
五脏脉轮乃生机运转之所在,每一缕元炁法力的诞生,都意味着楚维阳的五脏中蕴藏的灵光更盛一分。
这是前所未有的全面壮大!
充盈的气血甚至有一刻让楚维阳有了仍旧活在人间的错觉。
而“灶炉火”的煅烧更是堪称粗暴,比之运转任督周天经脉少了些精细,却让效率提升了不止一成。
隐约间,楚维阳竟然看到了短时间内恢复炼气期三层完整修为,甚至朝着炼气期中期冲击的可能。
功行至炼气中期,随着法力充盈,则百病不生,得享天年。
在这样的鬼蜮里看到本来得享天年的机会,甚是件幽默且嘲讽的事情。
第三天的时候,楚维阳原本焦黄干瘪的脸就能够隐约看到些血色了。
第四天,当楚维阳揉捏被煞炁侵蚀而僵硬的手指的时候,竟然清楚的感受到了粗糙皮肤下的血肉触觉。
可这样的变化,并不能让楚维阳开心。
他在清晰而明显的一点点胖……或者说是壮起来,但与此同时,光头大汉则在一点点地消瘦下去。
这本来是两人同样坦然决定的事情。
可是亲眼看到这样事情的发生,第一次除去饥饿之外,前所未有的纯粹的痛苦淹没了楚维阳的心神。
有时候看着光头大汉愈发僵硬的身形,楚维阳竟觉得自己像是甚么寄生的虫豸,甚么鬼蜮里真正的阴物。
他能明确的意识到自己的强壮与大汉的消瘦之间,此消彼长的因果联系。
像是生命的长短,有了明晰的标的。
第一次,这种痛苦,尤甚于饥饿。
第七天,石窟中本该轮到光头大汉来站在门口挨马管事的鞭子。
可当天的清晨,却是楚维阳替他站在了门口。
这是楚维阳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管事的手高高扬起,又猛然间落下,紧接着,管事颇有些急躁的声音回响在逼仄的石窟中。
“打今儿起,煞浆,每人得炼两壶半出来!不足数的,晚上没有饭吃!少于两壶的,莫怪爷说话狠,得把你吊在门口,拿鞭子活活抽死!”
这一回,听着马管事那急躁的声音,连楚维阳都感觉出了这镇魔窟中潜藏的某种暗流汹涌与波诡云谲。
说不清道不明,但楚维阳真切的有了这样的感觉,也愈发相信了光头壮汉的判断。
第十天,当楚维阳端着碗走到石窟深处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顺着石壁坐下,便看到光头大汉坐在自己往日的位置上,手中捧着的空碗干干净净,嘴角上还残留着半片菜叶。
楚维阳猛地一愣,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直直的看着光头大汉。
原地里,大汉也抬起头来,直愣愣的和楚维阳对视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楚维阳艰涩的开口问道。
“你是谁?”
这话问得如今清瘦的大汉有些茫然。
他怔怔的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着。
“我……”
“我是……”
“我不是很记得了……”
楚维阳艰难的低下头。
“你是盘王元宗修士郭典!盘王元宗是昔年魔门鼎盛之宗,你是传法长老,一宗法统的传续,尽在你一人!”
第十五天,清晨,光头大汉郭典,盘王元宗传法长老郭典,死在了楚维阳的身旁。
顿开金锁走蛟龙
静静地看着郭典躺在地上,楚维阳的表情再度恢复了之前的那种沉默与麻木。
他或许仍旧痛苦,但那种痛苦,伴随着郭典的死亡,似乎超过了某种阈值,又像是紧绷着的弦彻底的断掉。
忽然之间,他便不再痛苦了。
像是无边汪洋里掀起的第一个浪头,像是万仞高山上坠落的第一块碎石,像是郁郁森林里烧起的第一团火星。
那发源于内心的痛苦,不曾消逝而去,而是在极其短的时间内,被顺理成章的转化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愤怒!
前所未有的愤怒!
对镇魔窟,对乾元剑宗,对所有的每天在决定着把猪食喂给他们的每一个人的愤怒!
倘若是有天理可讲,此刻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他们!
原地里,年轻人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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