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袍袖抽出,仰头喘着粗气,眼底冷冽如冰,过了许久,他道:“从今日起,寻安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赵璟唤进皇城司禁卫,将鱼郦带走。
鱼郦以为又要回到冷宫,谁知连冷宫都不如。
她被送进了检刑司,牢狱中堆放着各种刑具,飘散着血腥与腐气,耳边时有哀嚎传来,阵阵凄厉,如坠阿鼻地狱。
鱼郦抱膝坐在干草堆上,脑中不断回想赵璟的那句话——“萧鱼郦,你这么念着他,为他报仇,替他救儿子,如今仇也报了,儿子也救了,你还活着干什么?你不快点随他去,好成全你的一片情义。”
这一死能消弭怨恨,阻断所有杀孽吗?
她将头深埋于膝间,摸向袖中的花簪。
距离封后还有十日,全部筹备事宜被中断,悬在御苑的所有喜灯、红锦一夜之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萧琅不明就里,在三日后入宫询问,赵璟低视他良久,眸中有着诡异的光,“舅舅,你这女儿实在太过顽劣,惹得朕非常不快,养不教父之过,你有教导之责啊。”
萧琅的眼珠转了转,立即称明白了。
他被嵇其羽带着去了检刑司,隔着铁栅栏,他怒声质问:“你到底在干什么!距离后位一步之遥,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如此僭越无状,触怒官家,连带着萧氏也因为你而蒙羞。”
鱼郦正捂着耳朵,徒劳地抵挡周围用刑的惨叫。
她三天三夜未眠,顶着一双乌青双眸抬头看他,面上尽是冷淡疏离:“爹爹,你在我面前装什么严父,自我娘亲死后,你关心过我吗?教导过我吗?如今倒想来充大,是还做着你国丈的美梦吗?呵……可惜啊,女儿无能,实在满足不了爹爹这个心愿了。”
萧琅气不可扼,随手拿起地上施刑的马鞭,冲嵇其羽道:“开门!让他们开门!”
嵇其羽奉皇命,不敢不开,但他觑向马鞭,道:“这个不行。”他拿出荆条,萧琅夺过,冲进牢狱,狠狠甩向鱼郦。
鱼郦的脖颈至脸颊瞬间现出一道红肿。
萧琅还欲再打,鱼郦用左手攥住荆条,猛地用力抽夺过来,歪头看向嵇其羽,“如果非要打我一顿才能解官家之恨,那我宁愿你来。”
嵇其羽闭了闭眼,目中满是怜悯,他跪坐到鱼郦身前,谆谆劝道:“娘子,您只要说出李雍明的下落,这一切还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鱼郦呢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趔趄了几步刚刚站稳的萧琅怒道:“你这个贱人!偏要跟那些前朝余孽扯到一起!我早就说过,那些罪人都该死!明德帝也该死!他活该被……”
鱼郦猛地起身,将萧琅踹倒,甩起藤条狠抽他。
嵇其羽在一旁看着,不做阻拦,任由鱼郦抽了几十下,她喘息凌乱,发髻蓬松,顺着颊边滑落。
她望着地上伤痕累累的萧琅,困惑又伤心:“你凭什么要侮辱我的主上?凭你是我的亲爹吗?真是可笑,亲爹是什么?又值得什么?”
嵇其羽一直等她打完,把那根藤条夺过来,冲她抱拳:“娘子,只要您一日不说,我就会每日带萧相国来。从今日起,牢狱里会停掉您的膳食。您今日有力气打相国,明日呢?后日呢?迟早有一日,这家法您是躲不过去的。”
鱼郦不敢想再过几日她会是什么样子。在这里不沐浴,不吃饭,活成脏兮兮的一滩烂泥,还要被萧琅责打。
她目中闪烁伶仃的光:“为什么?”
嵇其羽道:“因为官家了解你,知道您最怕什么。只要您一日不说,这些招数就会层出不穷。您知道的,现在的他,最会折磨人了。”
鱼郦咬了咬牙,凄然一笑:“好,我知道了,我知道雍明在哪儿。”
嵇其羽将藤条扔开,正色看她。
“但是我有条件,我想沐浴,想更衣,我还想去那个阙楼上看一看。”
嵇其羽回禀过赵璟,便亲自来将鱼郦带出去。
鱼郦以为会是去云藻宫,没想到嵇其羽还是将她带回了崇政殿。
那寝殿一切如昨,只是一切都变得冰冷,了无生息。
合蕊领着小宫女们伺候鱼郦沐浴,她不明就里,只信了外面的传言,是鱼郦言行无状触怒龙颜,她边为鱼郦擦身,边劝道:“娘子不要怕,既然官家能让您再回来,那定是有转圜余地的。”
鱼郦不说话,只冲她笑了笑。
箱箧里有各色的衣裳,鱼郦挑了件红衣,妆花缎襦裙,前襟绣着宝相花,她穿戴齐整,对镜梳理自己的那一头青丝。
她梳得很仔细,凭借闺中的记忆,绾了螺髻,最末,她簪上了一直藏在袖中的海棠花簪。
她一一拨弄过妆匣里的钗环银箔,宝扇琉璃,选出装点的绢花,点缀在如云的发髻中。
这么出殿门,赵璟等在外面。
他似乎已从勃然盛怒中走出来,整个人沉静了下来,一转头,眉眼像浸在冰霜中,冷得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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