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 繁体

第8章(1 / 2)

她觉得自己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一时是法租界这边电影和戏剧圈子里的花天酒地,一时是整个中国战争之下的水深火热。这两个世界是交叠的没错,只是有时前者中人看不见身边的后者。有的是生来就看不见,比如四大家族的子侄们;有的她觉得应该看见,谁晓得为何看不见呢?

比如刚才她采访的这个明星。与她同岁,却有一种年方十七、稚嫩青涩的气质。问他到上海来生活得如何,在剧场工作感觉如何,有没有去香港拍片的计划,问题的好坏他分不出,递简单的话或问尖锐的话一概“油盐不进”,所有的回答都是平实的,所有的语气都是闷闷的:汤玉玮自恃新闻专业毕业,也没法从这白开水里折腾出一片精彩的稿子来。她一时气急败坏,问对方,你刚才说,你还在住闸北那边?男孩说是的,苏州河边。

每天坐黄包车来工作?

是。

也挺不容易的。

就要搬了,希望能近一点吧。

那来的路上——她往前挪了挪屁股,不在乎这样势必把裤子弄皱——你有没有看见饿死街头的孩子?

对方一愣,白脸上泛起尴尬的红。

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了收尸队的。她说,盯着对方的眼睛。

一边往外走,她一边回想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也不是为了一篇好稿子,不好的稿子她也写过,照旧有人要,今天这篇也是订出去了的——让她不悦的是他语气的那种波动。说到自己的过去与现在时,淡漠得就像那不是自己的根;说到自己的未来,那神态虽然还是淡漠,却有一种积极与向往掩藏不住,像是小鸟要飞出笼子了。

大概我是对□□戏剧过于同情了,她想。但是,这年头在上海在演艺的圈子里,不左就是右,右就是和日本人同流合污。那还不如左。

她一边想一边走,准备趁着难得的秋日晴朗,到法国公园{17}去晒晒太阳。

其实我也没有必要对他那样步步紧逼,他只是个杭州来的普通男孩,因为貌美,突然有了翻身的指望。既没有不切实际的艺术理想,不曾“沦落”进美专一类的地方,也没有一开始就投靠流氓瘪三,自谋生路,只是对这些深刻巨大的概念、理论毫无兴趣罢了。没有兴趣不是罪,他又不是汉奸。

她在十字路口右转,走向公园的方向。有些人就是天生不感兴趣。他们不自私,也不冷酷,天性并不凉薄,人品并无问题,只是对于主义没有兴趣,在动乱中长大,从不知安定为何物,习惯了美好设想与许诺总会变动毁坏,当然保守自持,不愿轻易付出和相信。像这样的人也许一相信就是永恒的,也许不是。她见过很多不相信的,还没见过真正、彻底相信的。她对他们总是理解,也仅限于理解,别的情感难以诞生,因为这些人身上别的不那么好的特质,陈旧腐朽的那些——

除了裴清璋。唯独除了裴清璋。她走到了公园门口,买了门票,缓步走了进去,仰着头,任由目光从树梢顶上缓缓扫过。

和裴清璋一起度过的时间不过高中的短短三年,自己对她就能这么了解吗?就能下这样的定论吗?十年前了那是,十五六岁,在学校里,不够洋派也绝不守旧的教会学校,裴清璋是一个内向又沉默的孩子,她从别的中学考过来时遇见的裴清璋,一直在这里从国中读到高中,却一个朋友都没有,总是一个人坐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书,各种各样的书,别人会看的不会看的,她都会看——后来都变成了外国小说。汤玉玮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裴清璋打招呼,是和班上其他女生玩了几天、发现她们关心的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之后,那些女生遂抱团远离她,她虽不以为意,却听见她们背后议论自己和“裴家那个老古董真像”,就把目光投向了裴清璋,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的裴清璋,安静沉默的裴清璋,从来不张扬自己的存在的裴清璋——这么说和自己几乎是相反的——谁能想到她们后来能成为好朋友呢?成日都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为什么?

她走过成排的梧桐,落叶纷纷还没看够,望一眼那边的荷塘,只剩残荷,还是不看得好,继续沿着法国梧桐往前走。

是基于叛逆,别人不要做的她偏要做?别人都说裴清璋这样那样,她偏要证明给她们看?当然,接触之后她的确证明了她们说的都是废话假话垃圾话。还是基于对裴清璋的怜悯?她汤玉玮是一个朋友满天下的人,社交能力从不是问题——即便要直到现在长大了她才明白有些人接近她是为了她的革命党家庭背景、有的是为了家里亲戚的富有、还有些是两样都要——而裴清璋一个朋友都没有,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裴清璋是那么文雅温柔,孤立她的那些人又是那么可恶!

十六岁的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来着。现在回想觉得是天真可爱的想法——她低下头轻轻笑了。天真可爱的真心话啊,裴清璋的确是温柔文静的人,不应该被她们那样对待啊。新派的教会学校里,却嫌弃人家的出身是遗老,这本身不就是对“新派”、对“进步”的一种违背乃至于侮辱吗?

她还记得有一次,裴清璋坐在梧桐树下看书,什

热门小说推荐

最近入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