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你吵到他了。”
牧淮满腔感谢的话戛然而止,他当然知道璇霄话里的意思,从进入南屏乡后,神出鬼没的璇霄先生便与使君大人居于一室,使君大人为重病之人诊治,劳心劳力之下染上了瘟疫———那夜夜难以抑制的咳嗽、染血的帕子……无不透露出令人忧心的状况。
璇霄先生与使君大人相交莫逆,为好友夜以继日研究救命的药方,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但璇霄先生这般急迫,让牧淮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念既此,牧淮小声问:“使君大人……是不是不大好———”
“我会保他无虞。”璇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让他把未说完的话生生停在嘴边,不敢再多吐露一个字,“没人能从我手里抢人。”
阎王也不行———牧淮下意识地在心里为他补上后半句。
“去向丞那里。”
璇霄转身离去,牧淮在呆愣之后立刻跟了上去,那份药方在寒风中被吹得哗哗作响,一如他此刻激动的心。
“醒了!醒了!”
卫琇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的色块,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看清他上方焦急的脸。
肺腑之间,从呼吸开始,铺天盖地的疼痛汹涌而来,卫琇疼得想呻吟,张嘴却只呕出一大口血。这次吐血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接连不断的鲜血自他唇齿间涌出,他眼前又开始模糊了,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身体陷入了一种飘然的、倦怠的感觉中。
忽而胸口一痛,手背上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划过,卫琇的意识被再次拉回。他无神的眼睛转动着,声音低微到难辨:“……阿晔……”
卫晔红着眼眶,死死攥着卫琇的手:“我在……阿兄……我在呢……”
卫琇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与卫晔一起吃饺子和赤豆饭的场景上。但现在他醒来时,却回到了未陷入长久昏迷前经常居住的寝殿内———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或许……是他的时间到了。
他的身体早已衰败不堪,所有人都说他活不到冬至。他并不惧怕死亡,但他用意志拼命支撑着,他想,他至少要与卫晔一起过个冬至———从他们分别后十多年,他们从来没有一起贺过冬。冬至避疫鬼,防灾祛病,他希望阿晔往后余生平平安安,康乐一生。
“……别哭啊……怎么哭了……”卫琇想抬起手像幼时一样给他擦眼泪,但他的指尖只颤动了一下,却无力抬起,“……别哭……”
“阿兄……阿兄……”眼泪顺着卫晔的脸颊落下,一滴滴砸落在卫琇身上,晕开点滴深色,“你再撑一撑……”
卫晔从跟着卫琇回卫国的那一天,就知道卫琇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但卫琇病怏怏地支撑了半年,让卫晔都生出错觉来———卫琇只是身体不好,经不得劳累,只要认真调养,他说不定会好,说不定能长命百岁。
然后……分别就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卫琇胸口的起伏已经很微弱了,他的目光也在涣散,血沾在苍白至极的脸颊上,像玉上生了无可挽回的瑕疵。
卫晔从没有一刻像这样清晰地认知到,他正在看着与他血脉最为亲近的兄长一步步走向死亡,他无法阻止、无法挽回……生与死的距离是这样残忍,他除了送他最后一程,就剩下无用的眼泪。
“砰———”
门突然被推开,重重地砸在两侧,卫修竹披着斗篷出现在了门口,他急匆匆地上前,平素极为注重仪态的人此时衣摆沾了泥土,腰间佩玉搅成一团,他扑到卫琇身前,手一直在颤:“承璧!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替卫琇看诊的人都说他活不到冬至,可卫琇在病痛之中撑着,一直活过了早被定论的、必死的时间,他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所以今年的冬至,他早早离场,即使心中酸涩嫉妒,他也知道这个意义非凡的冬至,卫琇想与卫晔一同度过。
“……修竹……”卫琇已经看不清人影了,他只是凭着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应,他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贺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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