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宽袍,白发簪在正儒冠后,山风泰影,神容柔和,竟是很好的气色。
众宾客们悄悄看着在高坐的宰辅,都不相信他病重过。
众人看着他这模样,重又想起这十来年的威仪,不由心生瑟缩,皆低头不言,不敢有半分逾矩。
在所有宾客的注视中,朝朝走进正厅,跪在衡玄衍面前。
衡玄衍拿起旁边的红盖头,低眉温柔望着她,说:“朝朝,爹爹愿你与所爱之人情意相合、白头偕老,一生平安,快乐如意。”
朝朝忽然哽咽。
他把盖头轻轻放在她头顶,朝朝的视线被红色遮住。
朝朝的手被宽厚的手掌牵住,爹爹牵着她走出去,红灯笼的光透过盖头,在无数宾客簇拥中,朝朝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
他穿着同样大红的喜服,静静站在那里。
朝朝隐约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褚无咎。
朝朝鼻子更酸了。
她感觉爹爹握着她的手,放在另一只更温热年轻的手掌里。
“褚无咎。”她听见爹爹说:“记住我说过的话,记住你许过的承诺,从此以后,我把我的朝朝交给你。”
褚无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朝朝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好。”
褚无咎向衡玄衍折了折身,然后牵着朝朝的手,慢慢往外走。
衡玄衍站在那里,看着这对红衣的小儿女牵着手走出去。
清微忽然听到低低的咳嗽,空气中隐约漫开血腥气,他猛地扭头,震惊道:“大兄——”
鲜血从年长者唇角落下来,衡玄衍只是慢慢抹去,他站在那里,很低声地咳嗽,在清微急切要扶他回去的时候,轻轻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他笑着:“我们朝朝出嫁了。”
“这样的大好日子,我要好好看着。”
清微嘴唇轻颤,却说不出话。
他扶着衡玄衍,看着那对年轻的新人走出大门,挺拔的新郎君站在那里,牵着少女的手坐上喜车。
吹唱喜闹声伴随着车队的马轮声渐渐离开,衡玄衍露出欣慰的神容,闭上眼,一头栽倒下去。
“大兄!!”
——
褚无咎扶着她出了门,登上喜凳踩上马车,就松开她的手,去旁边的马匹翻身上去。
好像没有半点流连。
朝朝心里酸酸的,也倔强地不看他,扭头就钻进车厢里。
于是她不知道,新郎坐在马背上,一直垂眼看着她,直到她钻进车厢里,才收回视线。
旁边的禁卫长褚毅抬手,示意车队前行。
朝朝坐在马车上,行过长长的路程,被扶下车。
黄昏落下,天光渐沉。
按照大婚的仪程,这时候该去正厅拜堂。
朝朝抬起头,隔着红盖头,看见褚无咎高坐在马上的身影,那身影居高临下,没有半点情谊。
她突然有点赌气。
“我和你大婚了。”她吸着鼻子:“你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说好的大婚时候动手,整座京城都沉浸在热闹中,秦王府和宫城也疏于防备,是最出其不意的好时机,都快拜堂了,他怎么还不出发,再晚就宫禁落锁了,可别出什么差错。
那身影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翻下马,走向她,带着某种可怕的压迫力。
朝朝莫名有点怵,想后退,但没有,她昂起头,倔强看着他。
褚无咎看她站在那里,昂着脑袋带鼻音说话。
这是他们的大婚。
她是急,拜堂都等不及。
活像真是一个交易。
褚无咎突然感觉自己十分可笑。
快活像脆弱的浪花被翻压进万丈海底,长久压抑的怒火倏然爆开,变成一种嘲笑,一种恨意,一种扭曲的毁天灭地的毁灭欲。
青年面无表情,他攥在手里的牵红绸带越攥越紧,直至彻底崩裂,碎作湮粉。
他翻身下来,逼视到她面前,说:“好。”
“我当然守信。”他说:“衡明朝,这是我给你的第二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是你自己辜负的。”
“你不要后悔。”他轻柔说:“你记得,是你自己活该。”
“送王妃回房!”
他把断碎的牵红绸带扔进她怀里,转身上马,勒转马绳转身:“走。”
一直沉默护送在旁边的霍肃眼神忽变,褚毅猛地抽出长剑举起。
刹那间,整个披着喜服的队伍声音一滞,成百上千的军士扯下胸口的红喜团,露出冰冷泛着寒光的甲胄和马背的刀剑武器,所有人整如一体地调转马头,如铁灰的潮水,乘着将坠的天色向宫城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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