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这样,商琅都还是那么规规矩矩地遵着君臣礼数,温良谦恭得顾峤咬牙切齿。
到底是没忍住,他转过头来,一把抓住了商琅的手腕:“先生不是要与朕同往吗?退什么?”
端在身前的手垂了下来,商琅任由他拉着,难得乖顺,甚至还认了个错:“是臣疏忽。”
于是就当真被顾峤这样,一路拉到了寝殿去。
到门口的时候顾峤还有些恋恋不舍。
毕竟两个人难得有这样真正的肌肤接触。
商相的腕子细瘦,还带着凉意,顾峤握了他这一路,已经变得温热,不过两侧的皮肤仍然是凉的。
他莫名贪恋那股凉意。
“陛下,”似乎是意识到了顾峤的想法,商琅开口提醒他,“该歇息了。”
再贪恋都不能伤了丞相大人的身体。
顾峤从那股不舍得情绪当中抽出来,放开了商琅,低声道:“那朕回寝殿了,先生早些休息。”
“好。”商琅温声应下。
顾峤没有回头去看,却知道丞相大人应当是在那里站了许久的,在他关上门之后才听见了从那边传来的木门开阖的声响。
屋子里有烛火摇曳,明亮得如同白昼。
顾峤不知为何,对这惯常的景象有些不适,抬手灭了几个,见到屋子当中的光线暗下来,这才唤来了宫侍,让人将备来热水沐浴。
水雾蔓延,眼前不甚清晰。顾峤眨了眨眼,也没瞧着有多清晰,索性放弃,将自己彻底埋进了水里。
温热柔滑的水落在身侧,随着他动作晃荡,莫名地让他想起商琅来。
软化下来的时候就像是上好的绸缎,乖顺服帖地垂在你掌心,但是抽离的时候又毫不留情,如同池水骤冷,冷到他忍不住地发颤,甚至于落泪。
顾峤也当真坐在浴桶里,坐到水凉透才起身。
倒在榻上将自己裹进被褥的时候才重新汲取到了暖意。
顾峤蜷缩在被褥当中,心里想着的是一墙之隔的商琅。
只恨这宫中的布置没能让隔墙的两张床榻靠在一起。
顾峤指尖抵在泛着凉的墙壁上,盯着那一片空白出神。
先前商琅冬日被他接到皇宫当中住的时候,也是住在那间屋子里。
只不过先前他心里有的只是能与人接近的兴奋和欣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就好像稍有不慎,他就再也抓不住这个人了一样。
为什么呢?
夜深人静,顾峤在一片漆黑里静静地想。
总不能是因为他今日及冠之后,心境就骤变了。
这样的茫然没有持续太久,顾峤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
从半个月前就存在的问题。
鸟尽弓藏。
过往十多年里面,登基之前顾峤没心没肺,登基之后因为两人需要合力去对付朝中各种各样的势力,所以顾峤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商琅会走。
要走也是等到海晏河清了的时候才会走。
两年前动心的时候,顾峤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只是没想到这“海晏河清”会来得这么快。
历史上这样的权臣,在一切安定下来之后,都是帝王杀鸡儆猴的首选。
像商琅这样的玲珑心思,还是个熟读史书的,自然对这点道理明白得很。
依照商琅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奸臣,那么就极有可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功成身退。
甚至顾峤都会怀疑,如果他一直留着商琅不放,这个人会不会直接假死来离开他。
甚至是直接以死明志?
那些恭敬疏离的礼数,总会让顾峤觉着,商琅不信任他。
如果丞相大人不愿意相信他,那么在最后选择明哲保身,功成身退,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他会走,他会离开自己。
而且会在不久之后。
手指忽然重重地压在墙壁上,冷意从指尖蔓延到顾峤的心里,然后冲进四肢百骸。
若他舍得一些,说不定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直接将人给留在皇宫里——金屋藏娇。
已经想到了这里,就忍不住地继续想下去,也多亏今日及冠礼连着生日宴,实在是太过于乏累,顾峤没想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过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顾峤认识商琅的时间要晚上一些,是在十八岁天下基本稳定了才遇见的,之后还颇有点见色起意的意思。
梦里的商琅在那一年登科,被他亲自点为了探花,甚至还曾直接在殿上直言调侃商琅的样貌。
之后的商琅同现世一样,一路官运亨通,顺风顺水地坐到了丞相的位置,只用了三年。
梦里的商琅仍然是被日日弹劾。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狼子野心,不是权势滔天,不是功高盖主。
而是以色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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