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衍横过去一眼:“坐也没个坐样。”
赵盈咦了声:“怎么皇叔现在也这样拘着人谈规矩吗?”
“你想说什么?”
阴阳怪气的。
赵盈脚上的动作就收住了:“想跟皇叔聊聊常恩王兄。”
“你既在凤翔楼见过了他,不就知道我与他书信往来之事了?还想问什么?”赵承衍收回目光后就没再看过赵盈一眼,他倒没事人一般,大大方方承认,坦坦荡荡继续作他的画。
赵盈冷眼瞧着,他笔势极稳。
这种被人攥在手心里算着走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快一年了,刚住进燕王府时是这种感觉,现如今竟还是。
她好几个月不怎么与赵承衍往来,遇事也少与他提,却还是被赵承衍一算一个准。
至少在赵乃明这件事上,她走在赵承衍算好的路上,每一步都没逃出赵承衍的手掌心。
赵盈眯了眼,脸色也冷了下来:“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皇叔这样好的本事,怎么不教教侄女?”
“你也不差,用不着我教。”赵承衍最后一笔收了,狼毫置回笔架上,取印盖章落下,才抬头又招手叫她,“来。”
赵盈默了片刻,还是站起了身,往他书桌旁踱去。
这幅画——她母亲!
眉眼柔情,立于红梅下,远处手上捧着雪球的小人儿……是她?
赵盈愕然。
赵承衍却笑了:“觉得我会算计你?”
她猛然侧目,赵承衍触及她那样的目光,笑意愈浓:“来的路上是不是一直在想,我为什么帮你创建司隶院呢?我又为什么在朝中为你说了这么多的话,做了这么多的事呢?
我明明有能力全身而退,作壁上观。
运筹帷幄之中,朝堂上这一滩浑水本该一滴都沾不上我的身。
我究竟图什么呢?
你所谋划的一切我都知道,所以我从一开始是不是就为了拿住你的把柄呢?
而今你苦心经营,到头来会不会为他人做嫁衣?”
什么他人,分明就只有他。
赵盈面色铁青:“我刚才就有这种感觉,被皇叔牵着鼻子走,果然。
我自诩聪敏,精于钻营,论揣度人性,审时度势,借力打力,无论何种我都不输人。
唯独赢不了皇叔。”
“你怎知我想和你打擂台?”赵承衍点着画卷最下端,此时墨迹还没干透,他指尖是虚空点向画中人的。
赵盈顺势望去,那是她自己。
这场景她自己其实都不记得了。
母亲何时站在红梅下看她团雪球?
满目柔情望着的人却又不是她。
“皇叔算准了我会来,这画非一日能成,常恩王兄入京前你就在准备了吧?”
赵承衍说是,又说不是:“准备得很早,为的却并非赵乃明入京一事。
赵盈,这一年以来,你是不是时常对我心生防备?”
赵盈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他清楚。
于是轻笑:“我应该叫你虞盈,你自己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赵盈自入燕王府就紧绷着的那根弦此时嘣的一声,断裂开来。
她听见自己近乎僵硬的声音,偏生那样阴鸷,杀意四起:“你说什么?”
“皇帝御极之初,平诸王之乱,原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浙江都指挥使司二品指挥使虞玄来因附逆罪被五马分尸,满门抄斩。”
赵承衍的声音更是清冷的:“自你掌管司隶院以来,六部案卷你皆翻阅过,应该知道,皇帝御极之初雷霆手腕,诸王不必说,与之合谋的军中将领,身首异处,那叫成王败寇。
但因附逆罪而被五马分尸的,你不妨再去翻翻旧档,除了虞玄来,看看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来。”
赵盈如遭雷击!
她的出身她清楚,赵承衍说她本该姓虞,那被昭宁帝五马分尸的虞玄来——
她浑身汗毛几乎倒立起来,下意识连退步:“既是附逆,如何发落都不为……”
赵承衍目光如炬,那个过字她再说不出口。
那应该是她生身之父,她怎么能!
掩在袖下的手死死攥着:“皇叔牛头不对马嘴,扯出这旧年……”
“你的母妃,皇帝的宋贵嫔,原是虞府当家主母,昔年父皇在世,这桩婚事,是他亲赐的。”
赵盈的小脸登时煞白。
她抿紧了唇角,却一言不发。
她不敢开口。
这是她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
赵承衍说的有鼻子有眼,究竟是真正的知情人,还是在诈她?
她目光又追随那幅画而去。
所以母亲眉眼间的柔情,都是在追忆父亲吧?
鸾凤和鸣,她本该有个极幸福的家。
那种恨意从自脚底蔓延,也从头顶灌溉而下,最后汇聚在胸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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