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瞅着朱翊钧的神情,稍稍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万岁爷,那这道疏文?”
“既然已经写好了,那姑且念一念吧。”朱翊钧懒洋洋地说,一副不情愿听的样子。
水墨恒倒是打起精神,很想听听这道疏文到底是怎么写的。
“是。”
冯保应了一声,打开奏匣,取出张居正的那道疏文,慎之又慎地念将起来。
“臣奏:自皇上统御以来,勤勉政事,圣德日新。然而最近,仰窥圣意所向,似乎稍不如前……”
开篇就充满火药味儿。
挺狠!
冯保稍作停顿,偷偷瞧了朱翊钧一眼,见他以手托腮、脸上毫无表情,不禁吞了一口口水,继续念道:
“臣闻:皇上宫中起居颇失常度,但臣身在外廷,未敢轻信。曲流馆之事发生,内廷大肆整顿,各监局管事官俱令自陈,老成廉慎者存之,谄佞放恣者汰之,实乃可喜之象。然昨夜皇穹垂象,彗芒扫宦者四星,宜大行扫除,以应天变……”
“停。”朱翊钧突然抬手喊了一声,盯着冯保问,“张先生说天象有变,可是实情?”
“回万岁爷,钦天监今儿早上呈了一道条陈,确有其事。”
“说清楚,什么是彗芒扫宦?”
“说是天上出现了彗星,尾巴扫着了紫微星。”
“那又如何?”
“依卦象所言,这种天变,是有内侍欺蒙万岁爷。”
“无凭无据,胡说八道。”朱翊钧愤愤地回了八个字。或许感觉这样评价对张居正不敬,随即口气缓了一缓,“张先生是说,咱内廷需要进行一次大扫除,对吗?”
“是有此意。”
“可大伴不是已经扫除过了吗?”
“大概张先生还嫌扫得不够干净吧!”冯保带着猜度的语气。
“还嫌扫得不够干净?”朱翊钧哼了一声,“现在朕的身边几乎都是朕不认识的人,难道要将朕禁锢起来,你们才放心开心吗?”
“万岁爷请息怒!”
朱翊钧忽然也感到有所失言,情绪过于激动,重新坐了下来,朝冯保抬了抬手,吩咐道:“继续念吧。”
冯保接着将余下的疏文,一板一眼地念将下去。
念完,发现朱翊钧愣愣地,坐着一动不动,好像灵魂出窍般,居然没有一点儿反应。
“万岁爷!”
一声,没动静。
“万岁爷?”
两声,依然没动静。
“万岁爷?”
直到第三声,朱翊钧才抬了抬眼睑,沉着脸问:“张先生说‘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是为何意?”
“这个……”冯保愣了愣,面有难色。
“张先生是想连朕的私生活他都要管吗?是不是这个意思?”
“万岁爷,这……”冯保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复,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水墨恒。
“好!好!好!”朱翊钧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情绪低落地喃喃道,“大伴你清扫内廷,张先生还要清扫一遍,现在连朕的私生活也要干预!”接着又是三个“好”字,“好!好!好!”
吓得冯保不敢吱声。
原来,这“宫中府中,俱为一体”是有来历的。
早在洪武皇帝爷那里,他便定下一个规矩:内廷的太监和外廷的官员,原则上是不能相互交接的。
只是后来,随着几位皇帝不大喜欢理政事,加上几位大内总管又权力大握,这个规矩的约束性早已式微。
而到了高拱、张居正时代,外廷与内廷的官员更是经常碰头,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还经常单独坐在一起议事哩。
洪武皇帝爷当初定下这个规矩,是为了保持朝廷政体清肃,既不让内廷太监干政,也不让外廷官员干预皇室私事,将两者有意严格区分开来。凡有违例者,轻者贬黜,重者剥皮。
如今,张居正居然提出“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的话,而且还在奏疏中申明“此后不敢以外臣自限”。
这让朱翊钧如何不感到憋屈?
想着如果准了这道奏疏,就等于往自己头上多加了一道制箍,从此再也不会有自由了。
前后一连说六个“好”字,只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却无力反驳而已。曲流馆事件的阴霾尚未缓过劲儿。
水墨恒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心想以张居正从前隐忍的性子,在这个时候,该不会如此咄咄逼人才对!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执意挑战朱翊钧的极限呢?
不明白!
不科学!
“咳,咳。”见两人都沉默下来,水墨恒不得不咳嗽两声,将凝滞的气氛打破。
朱翊钧抬起头来,发现冯保已将本子收了,心不在焉地问:“奏疏念完了是吗?”
“是。”冯保回答。
“先生,你怎么看这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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