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每个名字给人的力量却不一样。有的名字像一座大山,有的名字像一条河流,有的名字像一颗青松,有的名字像一株绿草,有的名字则什么都不像,仅仅是个代号而已。这并不在于名字本身,关键在于叫这个名字的人,为社会,为人类,所创造的多少,所贡献的大小。
今年大年初一的一次寻常拜访,在这点上给了我颇多的启迪。只要回到养育我的故土,只要回到父老乡亲中间,我就会忘记人世间的许多烦恼,寻回孩提时代的快乐与幸福。这几年,做了省城的警察,每到过年,做不完的安全保卫工作,便顾不上回故乡过年。每当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我只能在心里想像家乡过年的美妙情景:玩龙灯、舞狮子;唱渔歌、打花鼓;踩高跷、划莲船,村与村、户与户,相互拜年、问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乡亲们不见我回故乡过年,便派人携了家乡的鱼虾莲藕,进程给我拜年。一年又一年,乡亲们带给我的土特产品不见减少,而带来的怨言却一年比一年增多;手头积攒的钱多了,家里储蓄的东西多了,日子反而过得提心吊胆,担惊受吓。翻墙入室的飞毛贼,拦路抢劫的蒙面盗,“青龙团”横行乡里,“鲤鱼帮”占湖为王。最初,村支书管了他们,过不了几天,村支书家喂的猪婆猪崽全被毒死。哪个村民站出来伸张正义,承包的渔湖就会浮起一层白花花的死鱼。受害最深的是村里的五保户海华大伯,他孤身一人,住在独自的竹篱小院里喂猪、喂鸡、种菜,加上村里每年供他的粮、油等,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每年腊月,他都要宰一头猪,一半送给乡邻乡亲,一半留给自己。前年腊月十八日,他又像往年一样请来屠夫宰杀年猪,可拉开猪栏,那头大肥猪血淋淋地倒在猪栏里,肥溜溜的屁股和后腿全被砍走。海华大伯哭了,哭得好伤心。村上的人都知道,海华大伯经历了七十年人生风雨,饱尝酸甜苦辣,他年轻时,被水匪吊起毒打,遍体鲜血淋淋,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如今,面对村痞地霸造下的罪孽,却头一回撕心裂肺地哭了。
从此,他紧闭竹篱小院,隔绝了人世间的一切交往。村上派人给他送来粮油,他也不搭理。等来人把粮油留在小院门口,远远地离去,他才去慢慢地把粮油转移进屋里。
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孤身老人,去年春节,厄运又一次降临到他的头上。半夜,几个蒙面盗往他嘴里塞上毛巾逼他交出家里的现金。他虽已古稀之年,仍是一副犟骨头,丝毫不肯屈服。拳打脚踢皮鞭抽,他没有交出一分一厘。最后,几个蒙面盗将他手脚捆了,扔到屋外,寒霜,夜风,差点把老人送上了黄泉路。经受磨难越多的人,性命越大。多亏赶绝早下湖捕鱼,从他小院门口经过的乡亲救了他。劝他去向村长、向乡长报案,他摇头,叹息。
给我来拜年的乡亲谈起这些,脸上总是挂满痛苦、迷惘的表情。临走时对我说:“你们当警察的,应该狠狠管管这些地皮地霸呀!”我说:“我们何尝没有管呢!”我说这话时,内心感到非常的难过,愧疚。
我一直惦记着海华大伯。除了他是一个孤身老人,应该给他同情,给他关心外,因为他还是我的恩人。我12岁那年,考上了县二中,这对全村来说,都是一件喜事。我一家八口,生活穷困,我上学的学费、蚊帐,都是乡亲们七拼八凑的,最后,差一只放衣服、书籍用的小木箱,是海华大伯凭着他小时候从其父亲那里瞟学来的一点木工技艺,连夜给我锯,给我刨,加工制作了一口小木箱,伴我走进了县二中。后来,我回乡当农民,只有15岁,队上却把我当成正劳力。双抢季节,两个正劳力,三个半劳力,组成一张桶。我这个正劳力,我这个男子汉,才没有被晾到一边。我多么想回故乡,看望、安慰我的海华大伯。
今年的春节不同往常。由于春节前两个月,省委、省政府部署了全省整治农村社会治安工作,地痞地霸受到严厉打击,城乡社会治安秩序明显好转,城乡人民能放心大胆地过个欢乐祥和年。作为警察,也没有往年那么紧张、忙碌,有各种各样特殊原因的也可以休假。于是,我携妻带子,回到久别的故乡,西洞庭湖畔那个绿汪汪的水湾,那个青葱葱的小院,与我古稀之年的父母欢度春节。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海华大伯拜年。父亲陪着我,一起来到了海华大伯的竹篱小院门口。很奇怪,院门不但没有紧闭,反而敞开着,似乎欢迎更多的客人到来。父亲明白我内心的想法,说:“去年冬天,警察来俺村把那几颗老鼠屎扫走以后,你海华大伯的院门就敞开了。”
听见我们父子的讲话,海华大伯忙迎了出来。几年不见,他那魁梧的身子依然是那样的硬朗,宽阔的脸膛虽然布满了沟沟壑壑,却显得红润光泽。我们谈了很多很多。鲤鱼散仔,甲鱼生蛋,田螺熬汤,唯独不提那头被砍走后腿的大肥猪,更不提他被捆了手脚扔到院里受一夜冻的事,好像那些不曾发生过。我要走了,海华大伯站起身,拉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问我:“你在省城当警察,有个人你认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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