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谁要再以父亲入党为交换条件,我就拒绝帮忙。
真奇怪,此后凡家乡来求我帮忙的人,谁也没向我提过父亲到县上找县委左书记要求入党的事。倒是不求我帮忙的家乡人,见了面就要讲起父亲到县上找县委左书记要求入党的事。而且说法不一。有的说:我父亲在县委左书记办公室坐了三天三夜,不批准他入党,他就不回家。有的说:我父亲当着县委左书记的面撞墙,表示他坚决要入党的决心。有的说:我父亲给县委左书记送了一个装有一万元钱的大红包,要求批准他入党。越说越玄乎,越说越离谱。我当然不相信,我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我的父亲是个善良本分的长者。知父莫过于子。我的父亲不会做出那等事。真有这样的事,县委左书记还会不给我打电话,不给我写信?这事全是那些无聊的人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出来的。接下来,当家乡人再向我提起父亲要求入党的事时,我就明显地表示反感。渐渐地,家乡人见面,再也没有谁向我提这事了。再接下来,我到外地出差、办案,从北国齐齐哈尔,到南国深圳,从十里洋场上海,到老革命根据地麻城,四处听到人们讲叙这样一个故事:
洞庭湖畔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农,找到县委书记,递交入党申请书,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县委书记问老农: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入党?老农回答:共产党伟大。打败了小日本,赶走了国民党,建立了新中国。这些年,苏联、南斯拉夫和东欧那么多国家发生动荡变化,执政的共产党都倒台了。中国共产党坚如磐石。这些年,国内那么多党员,那么多党的领导干部搞腐败,搞不正之风,共产党照样稳如泰山。跟共产党走没有错。
人们说的洞庭湖畔,是不是指我的家乡?人们说的那个耄耋老农,是不是指我的父亲?面对如此强大的冲击波,我再也不能无动于衷。我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县委左书记的电话。我问究竟有没有我父亲向他递交入党申请书这回事。左书记的回答很干脆、很肯定。我以为听错了。我重复问了一遍。左书记的回答一字不改。顿时,我心里涌起难言的滋味。是自豪?还是羞惭?是高兴?还是痛苦?都是,都不是。我缓缓放下话筒,泪水滑出了眼眶。父亲啊父亲!你原来时刻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仍一如既往,痴心不改。我真不敢相信。
二
我回家对妻子和儿子说了父亲向县委左书记申请入党的事。妻子大为惊讶。妻子与我结婚以来,从没听父亲讲过要入党。至于妻子与我结婚之前,父亲苦苦追求入党的那些事,我家里的人从未向她提过,觉得那是未能实现的追求,不是光荣,而是耻辱,妻子与她的公公相处二十多年,没想到她的公公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我通过sn,把这事告诉远在英国攻读生物医学工程博士学位的儿子,他更是不敢相信,他今年二十四岁,十七岁那年考入北京工商大学,二十二岁获准赴英国留学博士。他虽然生在城市,长在城市,但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有意地安排他去老渡口老家,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所以,他自以为他最了解自己的爷爷,是个善良的爷爷,是个勤劳的爷爷,是个慈祥的爷爷,决不会是个追求入党的爷爷。他读初三年级一学期时,学校出的期中作文考试题《我最了解的人》,他写的就是自己的爷爷。全文如下:
我最了解爷爷。
爷爷是乡下的一个农民,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但是,他却用自己一双生满老茧的手,把爸爸送进了大学,当上了警察;把叔叔送进了军营,当上了工商干部。
爷爷喜欢抽烟。他一抽烟就咳嗽,却总要抽。爸爸要他别抽自卷的烟卷儿了,还给他买了带过滤嘴的香烟,可爷爷还是咳嗽。他说这是“条件反射”。天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这个词儿。
爷爷还经常喝点酒。爷爷喝酒有个特点,不管大杯小杯,只喝一杯;不管大碗小碗,不喝第二碗。
爷爷爱劳动。爷爷总是闲不住——这是中国农民的共同特点。他到我家总是住不上一两天,原因是因为没事儿做,会得病。爷爷常年料理着两三个鱼塘,一大片菜地,一片竹林,还有亩产数千斤的橘园……爷爷家简直是个大观园,这都是靠他一双手经营起来的。你想想,他要是闲下来,不病才怪呢。爷爷做事,还喜欢听奶奶唠叨。奶奶身体不好,有冠心病,干起活儿来总是承受不了,爷爷就要奶奶坐着,看他干活儿,奶奶却总要对他唠叨两句。我以为爷爷会很烦,可是他总是笑呵呵地说:“听你奶奶唠叨,就像看赵老妈子演小品一样有意思。”赵老妈子就是爷爷常在电视上见面的老朋友——赵丽蓉。
爷爷总是按时令把自产的枇杷、葡萄、梨子、甘蔗,甚至西瓜、香瓜,还有……把个儿最大的,味最鲜的,统统送到我家来。爷爷的乡邻开玩笑说:“要开个‘杨老倌特快专递’才行。”我总觉得爷爷种的葡萄比吐鲁番的葡萄鲜,爷爷种的橘子比潮州的橘子美,爷爷种的甘蔗比东山的甘蔗甜。爸爸说那是因为爷爷种的瓜果里还有一样比这些更鲜更美更甜的东西,那就是爱。
我了解爷爷,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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