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堤上,岸柳吐出了嫩芽,春风吹拂,婆娑起舞,阳光照耀,更显得春意盎然。我挑着粪箕,沿着江堤寻找猪粪,已经走出生产队七八里地了,可粪箕内还只有几坨猪屎。我急得汗流满面。“嗨。这捡粪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我心中异常的纳闷。我正要回转身,忽然看见堤脚下有一位老大妈,一手拎着一只小竹篮,一手拿着一把钉耙,低下头,弯下腰,从草地上往篮子里捡着什么。我以为大妈在挖草药,便抱着好奇的心,从堤面上快步走了过去。
我走近了,看清了大妈的面容,满脸皱纹,银丝缕缕,头发挽成一个粑粑状,与她穿的那件黑色灯芯绒罩衣搭配得十分协调,好看。我走到她身边,这才发现她往竹篮里捡的不是草药,而是一点一滴的猪屎。她见有人走拢来,抬起头,烁烁有神的眼睛看着我。“看你这伢儿,声不做,气不出,想吓你大妈呀?”“原来是李大妈您呀!您蹲在地上,我还不晓得是谁呢?您怎么用竹篮捡猪粪呀?”李大妈朝不远处指了指说:“粪箕肚皮小,装不下了。”
我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一只粪箕已经装得满满的。我说:“装不下就不捡了呗。竹篮是装饭菜的,用来装猪屎,太不……”她说:“我看见了这两堆猪屎,不捡回去,实在舍不得呀!”我差点说出要她把猪屎放进我的粪箕里。我嘴里说出的却是另一种意思:“李大妈您从哪里来呀?”她答:“你大姐落月了。我去招呼了她几天。早晨从她家里出来的。顺便捡点粪回去。只有早早上路,捡的粪才会越多。晚一步,就会被别人把粪捡走。”
我一阵脸红。有意引开大妈的话题。我说:“您一年四季难得上女儿家里做一回客,您就多住两天唦!”李大妈说:“眼下春耕大忙,擂茶槌落地都要生根,生产队里的事堆齐了眉毛尖。我哪里还有心思做客啰!”她扳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算给我听。队上的猪场要照管,这是队上交给她的任务,她要把猪养得圆滚滚,把猪粪积得一满氹。肥料积得越多,队上提出的粮食跨双千斤,棉花跨双百斤的目标才能实现。”她说着,已经走上堤面,看见了我那两只摆在江堤边上的空粪箕。她疑惑地问:“你的粪箕里怎么还是空的?”我不得不如实回答:“我已经沿江堤走了七八里路了,硬是没有看到有猪粪可捡。”
李大妈说:“你看你,不能只捡平整的路走呀!哪头猪会在堤坡上啃草,而跑到堤面上拉屎呢?你要拨开草蓬,仔细寻找。只有人找猪屎的,没有猪屎找人的。”大妈的话,放下有音,提起有力,一句句像一块块石头投进了我的心海里,激起浪花飞溅。一星期前我从县委机关下队蹲点,前几天的时间里不是召开社员大会,就是召集队干部会,总是给别人讲道理,今天是第一次出来捡粪,原想起个无声的动员作用,没想到就是捡不到粪。听了李大妈的话,我才觉得自己懂得的道理太少了,给社员们和队干部们讲的那些道理都是空洞无用的,只有李大妈给我讲的道理才是有血有肉有作用的。
我担起粪箕,走下堤面,走到堤坡,学着李大妈的样,眼睛盯着草丛里,捡起一点一滴的猪粪,放进粪箕里。
1973年2月23日一稿于西竺山生产队曾大伯家
1973年5月29日改稿于汉寿县文工团宿舍前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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