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两碗饭,这是他三十年来的老习惯。在他吃饭时,既不跟人讲话,也不望这望那,低着头,三扒两搅,像打仗一样。他吃完,也不对同桌的说声“慢请”,把筷子一放,嘴巴一抹,就下桌了。龙跃前的爱人给他递上洗脸水。他手一摆,说:“做工当兵出身,没这个习惯。”
饭后,他脚踏田塍,背剪双手,开始了漫长的散步。晚霞中的红菱湖,遍地绿波荡漾,金浪翻滚,好一首诗,好一幅画,他那双不同寻常的大眼睛宛如摄像机,将这些一丝不漏地摄入心底。他那伟岸的身躯,在丰收可望的田野上投下长长的身影。
在红菱湖,蒋老召开了各种各样的座谈会。其中,最有意义的一次座谈会是在莲湖的看湖船上举行的。除了汉寿县和周文庙公社两级陪同的负责同志外,还有红菱湖的大、小队干部和老农民、铁姑娘、青年突击手代表,座谈会的主要议题是讨论红菱湖的主要矛盾是什么?他为了激发大家发言,首先抛砖引玉,提出红菱湖的主要矛盾是人和水的矛盾。桑俊不赞成,认为红菱湖的主要矛盾是贫下中农与阶级敌人的矛盾。他俩就此展开了争议。与会的其他同志都为桑俊捏了一把汗,生怕蒋老责怪他不懂视矩,不讲礼貌,没有上下级观念。哪知,蒋老不但不责怪,反而笑呵呵地指着湖里,表扬桑俊:“他就像洞庭湖里的鳡鱼:一根肠子通到底,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从不隐瞒。这才是共产党人的品德呢!你们不能只当(厅)听长,个个都要发言啦!”在他的鼓励下,座谈会开得热烈而融洽,就连湖里的鲤鱼也跃出水面,想跳上船来发表己见。
蒋老从红菱湖返回县城,举行了大型文学报告会。与会者数百人,尤其是那些山村水乡的作者闻讯后,连腿上的泥巴也顾不上洗,身上的鱼鳞也来不及弹,从几十里远的目平湖上、金牛山下,赶到会场,聆听蒋老教诲。
蒋老是三十年代就蜚声文坛的著名作家。他和茅盾、巴金有过很多交往,他跟张天翼、朱凡是亲如兄弟的老朋友,他与邵荃鳞、陈白尘、高士其过往甚密。他深得鲁迅先生的器重。当鲁迅先生逝世时,他悲痛万分,出殡送葬,他与欧阳山打着旗幡走在队列的最前面。他在解放前就出版了小说集《十年》《锑砂》《夜工》《强行军》《老秀才》和中篇小说《旱》等专集。他对旧中国农村、矿山、军队的描绘入木三分,同时又充满了反抗精神,大多属于批判的现实主义作品。1949年4月,他从湘江北上北平,深入部队生活,担任新华社前线特派记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两台发报机,率领一个通讯班,随十三兵团南下,参加湘西剿匪,解放以后出版的小说特写集《铁流在西线》,其中的特写大多是这个时期的作品。长篇小说《国防在后方》也是写的剿匪题材。后来,他又到湘中世界闻名的锑都锡矿山体验生活。1956年,中央军委授予他大校军衔。1958年他回到家乡湖南,任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协主席、省人民代表、省政协委员。他一到湖南,就去南县三仙湖乡深入生活,兼任副乡长,住在自己花钱修建的房子里,和这里的干群同呼吸,共命运,深得当地群众的爱戴,多次受到省委和中央领导同志的赞扬。这些资历,他在长达几小时的文学报告会上只字不提,他只表示:为了更好地熟悉红菱湖人和洞庭水乡生活,写好电影剧本,他要把生活基点从三仙湖转到红菱湖。他只强调:要当作家,就要多读、多写、多深入生活。
他说:“读书,要像牛吃草一样,大口吃,细细嚼,才能吸收到营养,品尝出味道。”他说:“等你写上一、两吨纸,就有了创作经验。”他说:“作家好比一盘火石,只有到生活里去碰撞,才碰得出火花来。”“要想婆娘到,脚板要走起泡,写文章怕走动,最好趁早改行。”
他的宝贵经验,真诚告诫,像一团团火种,燃烧在汉寿每一个作者的心头,由于他的影响,汉寿的作者一批批成长起来。
蒋老这次访问汉寿,还做了一件重要的工作:建议县委、县政府成立县文联,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就这样,汉寿县文联诞生了。全县广大的专业和业余文学艺术工作者有了自己的组织,省内外纷纷来汉寿采访的作家、艺术家有了一根联系的纽带。
如今,汉寿县文联发展了,作家队伍壮大了,而尊敬的蒋老却离开人世十四年了。不!作家的生命长存。因为他的人品和作品永远不会离开人间,永远不会离开汉寿的土地。汉寿人民将永远怀念这位人民自己的作家;汉寿的作者将永远以这位大公无私,光明磊落,敢作敢为,像宝剑一样锋利的作家协会主席为楷模,热爱人民,拥抱生活,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好作品,奉献给敬爱的党和伟大的人民。
1987年秋于汉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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