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那一大片蝠群间偶有睁眼的,按说,蝙蝠的眼睛是不该发光的,但大概是反射了别处的微光,星星点点,散布崖面,忽明忽灭,明处又能隐约见到近乎狰狞的尖嘴鼠脸,让人不知是该惊叹这场景奇特,还是该毛骨悚然。
最后一段路,已接近全黑,群猴举持着火把窜跳至段文希跟前,由着她用火折子把火把点燃。
动物有畏火的本性,这也是为什么要带经驯化后的猴,它们跟人相处得久,又是被驯来耍戏法的,钻跳火圈等都是常事,对明火没那么畏惧,换了野猴就不行了,非吓得屁滚尿流不可。
即便如此,再行进了一段之后,群猴还是彻底不敢下了——你以为已近底部,下头该是死寂无声,近乎封闭之所,其实不然,下头照样有风声林涛,以及叫人骨寒毛竖的尖嗥厉吼,偶尔,半空中还会突然掠过怪异的禽影——群猴躁动不安,举着火把在岩壁上跳窜个不停,宁死也不肯再下了。
这个时候,就要用到那一袋子同治光绪通宝了。
据古早的山鬼传说,最后的这一段崖壁,别说树了,寸草都不生,可能实在离光照太远了,又不像底下的林木,可以自地里汲取养分,但它有个好处,布满了细小的裂隙。
这裂隙极小,手指是万万伸不进的,想嵌个绿豆也难,但世上事,就是这么美妙和出乎意料:有一样人人都熟识且到处可见的东西,仿佛就是为这裂隙而生的。
铜钱。
薄薄的那种,最贱的铜钱,古早时候,是什么刀币布币,而今就是各种各样的皇帝制钱,略一敲凿,即可嵌入,一半在内,一半在外,恰可供一只大脚趾踩扒。
山鬼的赤足攀爬功夫,于此节最见功底,被戏称为山鬼的“一趾禅”;而这段要命的险路,却有个吉祥的名字叫“金钱路”;在这段路上“花”出去的钱,叫买路钱。
想想看吧,一面巨大的、零落嵌满了历代片状铜制钱的山壁,真不啻为这世上最庞大也最齐全的铜制钱展览墙,只不过能看到它的人,寥寥无几罢了。
火光只在头顶跃动,伴随着群猴越来越远的吱吱乱叫,及至实在看不见时,段文希再次嘬出哨响,群猴如逢敕令,循着她的指引,每次只抛下一两个火把,橘红色的火光如飘灯陆续掠过,或落于树冠,或落于灌木草丛,总能燃烧一阵,支撑着为她提供最后的光亮——段文希就这么目测着到底的距离和心算着还可用的火把数量,适时嘬响口哨,直至双脚踏上崖底松软黏厚的腐质层。
然而,这还不是终结。
那片被称作“美人头”的峰林错落伫立在崖底中央,高度从几十米到二三百米不等,黑暗中望去,如瘦削的擎天之树,又像高处浮动着的颗颗巨大人头。
如果把那片峰林归置于一个圆圈之中,悬有山胆的那一棵石峰,并不处于正中,而是大致位于某条直径的黄金分割点上,它的位置应该经过测算,能够接收到顶部绿盖“瞳仁”处透射下来的、无比珍贵的日光,峰头上密植的花卉,由此得以绽放,如同美人簪花,羞煞四周那一圈空具“美人头”之名、脑顶却一片光秃的石峰。
是为“美人头,百花羞”。
从落脚点到悬胆的石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也就是在这段路上,她撞见了惊慌窜逃的、足有二十来斤的白老鼠,还看到了悬挂在树上的完整蛇蜕,拿手臂比了一下,蛇身至少也得有水桶那么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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