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
江州一中。
暂别了暑假的寂静,校园随着大批返校开学的学生热闹起来,倘若此时站在新铭楼上俯瞰,宿舍、食堂、教学楼又重新成了人流汇集的方向。此时正是下午五六点的光景,大半个校园如开锅的沸水,水面跳动着、一刻不安。
相比之下,在教学生活区之旁的敬仪湖平静无波,两只天鹅在荷丛中缓缓游动,将将染上夕晖的光线给睡莲罩上了柔纱。栗颂在湖边坐了半晌,脑中混沌一片,手中的英文书还停留在开头的两行,这个假期他过得更比酷暑煎熬。
洗褪色的背心、磕了缺角的安全帽、常年沾灰的黑色布鞋、吱扭作响的手脚架······父亲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水泥地上扭曲的躯体。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叽叽喳喳的人群、暮色中灰暗得过分的殡仪馆、寥寥几人的送葬队伍,他抱着黑白相片走在最前,脑袋空白,眼泪流干······继母一改往日的安静性格,疯了一样哭闹着讨要赔偿费,小妹不知发生了什么,陌生人来来往往,她缩着头往他身后躲。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晚自习预备铃响起的时候栗颂起身离开,余光看到湖心亭里还有个背影没走。
开学的高二(7)班如一场大暑之前一样,两个月不见,班上活跃的那几位在晚自习开始前的一秒还在说闹个不停,紧接着,整个班的声势随班主任老陈的脚步渐近而渐低下来,直至老陈出现在前门口的那一刻,音量被调为了零。
7班正在楼层尽头,距离敬仪湖最近,空气中甚至还带着湖边的潮气。有人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门口的老班,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个沉默的高大男生。
老陈在讲台上简短讲了几句,大意就是这次开学文理分科,7班因为选文的人少,直接保留为理科班,能和大家再次见面他很高兴,同时希望大家欢迎新加入的同学。
然后他让跟进来的男生做个自我介绍,这时班里大部分同学才抬起头来,看着这位新面孔,他一身黑,眉目间好似黛色山水般渺远静默。
他的自我介绍极为简短,“大家好,我叫栗颂,希望以后在7班可以和大家共同进步。”他面上没有明显的神色,就连周身的气质也好像与泛旧的黑色衣物融为一体。台下有女同学与同桌窃窃私语他的相貌,又在看到他左袖时心领神会地缄默无声。
热闹惯了的7班同学似乎没想到他惜字如金地只说了一句,掌声在迟缓了一瞬后照常爆发了起来。
就在这当口,两声叩门声响起,“报告。”
掌声好似沸水被关了燃气。众人随老陈眼神看过去,一个扎马尾的高挑清瘦女生站在门口。不知怎地,栗颂一瞬间就想起湖心亭那个背影。
老陈并没生气,问了句“干什么去了?”
她竟然也不掩饰迟到的行为,“在敬仪湖背书。”
老陈挥了挥手让她进去,“下次早点回教室啊。”说罢,一瞬间瞟过栗颂的左臂,“正好,栗颂你就坐她同桌。”
班里似乎有几句低语,“哎,老陈不是不让男女生坐同桌吗?”“大哥,你坐冰山旁边能沸腾啊?”,但碍于老班的面子,也随着两人走进教室,很快静了下来。
郁婉宁没说什么,和新来的同桌一前一后走回座位,自然看到了他袖上的孝章。“郁婉宁,你呢?”
“栗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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