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气短,酸涩直冲鼻腔,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滚落。她掩面别开脸,喉咙堵得厉害,几番吞咽才把情绪咽了回去。
身前的人凑过来要给她擦眼泪,嵇令颐往后退了下,低下头又避开了他的手,像一只垂死抵抗只愿自己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赵忱临悬在空中的手极慢地缩了回来。
这是仍然不信他。
他蹙了下眉,被冷落的现实让他眼底流露出几分煞气,又飞速收了回去,可心里却仿佛开了锅的沸水般翻涌出各种不择手段的心思,肮脏、下作、掠夺、气急败坏,像是一块黏腻漆黑的沼泽地。
嵇令颐吸了吸鼻子,稳住声线道:“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可是到现在为止只有你在这个局里几次动手,你把所有动机都推给叶汀舟,我也只能至多信你一半。”
她虽红着眼眶,可语气冷静:“是不是,我自会去找个水落石出。我与你之间的事先放一放,你不必管我。”
赵忱临的心霎时跌落谷底。
这怎么行?什么叫先放一放?他可放不下!她撇下他独自远行,这一远,就远到天边去了。
他深知自己一旦看不见她就会胡思乱想,若是两人说的不清不楚直接分开,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只会日日折磨他。让他等?不如说是让他忍受精神凌迟。
赵忱临僵挺着腰坐在那儿,黑漆漆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脑海里又开始翻腾起各种蠢蠢欲动的手段心思……她人在这里,他为什么要等她?他明明可以囚了她,他为何要放她走?
“我也要为自己寻个清白。”他不动声色地挡住她下榻的方向,语气温良,面容乖顺,笑意和煦地将手指上宿行军的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上,“当务之急是先御外敌。”
嵇令颐抬着手, 定定地注视着手指上的这枚戒指,因为指环略宽,戴在她拇指上还有余量, 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招摇过市的泼天富贵感。
她神色不明地盯了很久, 抬起头, 身前这人也沉沉地注视着她。
其实不太想要, 宿行军与别的私兵不太一样,是赵忱临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养起来的, 并非夺取一枚戒指就可以移天换日的。换句话的意思是, 只要赵忱临还活在人世间一日, 他这个人本身就比这枚戒指有分量得多。
嵇令颐转了转戒指,摘了下来。
赵忱临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他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眸色沉郁,声音却放轻, 有一种矛盾感, 他轻声问:“怎么了?”
她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孔旭能赢,且消息已经上报天听, 宿行军已经分散在赵、魏, 不便再分裂了。”
他盯她许久, 用一种厚重的视线一寸寸攫取她任何一点微小的表情,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什么痕迹以评判她是否心口不一。
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了温柔和煦的笑意, 没有去接那枚戒指,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温柔又强势地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你好好休息。”她还想试着出门,看看赵忱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手上蓦地一重, 她才探出去半个身子被抓着拖回来,嵇令颐额头直跳,扭头就厉色道:“怎么,又想禁足我?!”
他抬手就去扯身上血色更明显的纱布,小臂上青筋一鼓,绷紧的纱布立刻松松垮垮掉了下来,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露出为难困惑的表情看着她:“闻人肆用的药没有你的止血快,你要是不愿意施手缝针,能不能给我换一下药?”
她一口气顶在喉咙口,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那伤口被他发疯似的折腾了许久,线头与外翻的肉混在一起,还有混着乌红血块的血粘稠地往下流,狰狞极了。
“你可别忘了这一刀是我捅的,我给你药你敢用吗?”
“你既然觉得,连居袭士给的你都不确定的药方我都敢用,我夫人给我的药我有什么不敢的?”
一句话把她堵得没法继续往下说。
她瞪了他一会,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忽而说:“好,可我现在身上没有,要去药铺配。”
驿站旁的急递铺和递运所连通东西,陆驿、水驿成网格状重新拉起了贸易,她分拨了一小块官用给民,商货挤占一部分空间,花钱买时间、保时鲜,最先尝试的就是那些贾人,两厢一摊价格反而降低了货运成本。她现在进药量大,打通了隔壁的铺子扩张成一个医馆,掣药和小郎都回来帮忙,她则借着这个铺子收了不少消息。
那时蛮人进犯的密文就是孔旭通过官运传过来的,她阅后传给了蔺清昼,天子今日应该就知晓了。
赵忱临安静与她对视,无可无不可地颔首同意了。
半炷香的时间,嵇令颐面无表情地在药铺堂中坐着验方抓药,身后帘子后方赵忱临靠在供诊病和重病病人休息之用的罗汉床上,安静地阖眼陪着。
她甩不掉这颗牛皮糖,说多了他还会不咸不淡地质问她叶汀舟在这处住了这么多天难道还刻了名字,别人都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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