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外部的压力,因为久不登台,他内心也十分焦灼不安。
大部分普通人的人生是由七分无聊,两分痛苦和一分快乐组成。人们用三分的苦乐对抗七分的无聊,再用一分快乐去治愈两分痛苦。
对于宋书华来说,痛苦占的比例要更多一些。
在父母面前、在丈夫面前、在日常的生活当中,不能真正做自己的每一分钟都是痛苦。只有身着女装和登台表演,得到大家的喝彩和喜欢,是那唯一的快乐。他需要这一分的快乐来治愈九分的痛苦,然而陆明臣的突然变化,掐断了他释放压力的去路。
宋书华第一次女装登台表演是十二岁,刚上初一。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第一次对上学这件事不再那么深恶痛绝。
他记不清自己遭受校园暴力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但他记得自己娘娘腔的由来。
学生时代,老师总是喜欢活泼积极学习好的学生,讨厌调皮捣蛋的类型。宋书华两种都不是,他沉默内向,性格软弱,也许不招老师讨厌,但更不招老师喜欢,唯独招捣蛋鬼的欺负。
开始的欺负都是零零散散,无非是撞了他不道歉,拿了他的东西不归还。
但三年级一堂数学课,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因他说话声音太小,老师在台上反复问了几遍仍听不清,气恼之下大声责备他:“你一个男生,说话细声细气跟娘娘腔似的,能不能大点声?”
宋书华被吼得脑子一片空白,跟着就红了眼睛。老师烦躁地挥手让他坐下。
或许这个老师只是无心之过,但“娘娘腔”这三个字从此黏上了他,跟了他几乎整个少年时代。
小孩没有经过太多文明驯化,更不到明辨是非的年纪,只会天真地将本能的恶意放到最大化。
在并没能真正理解这个词语确切意思的年纪,孩子们已经能感知到这三个字代表了一种异类,一种和大家不一样同时又应该被批评的品质。以往的欺负都是一对一的,但一旦某个人的某种特性被树成了靶子,那欺负便会汇聚到一起,变成暴力。
从围着他一边拍手一边叫娘娘腔开始,到偷藏他的课本、把他写完的作业泡进水桶、把书包扔进垃圾堆。因他毫无反抗之力,暴力程度随着同学的年纪增长,也一次次升级,最终演变成肢体暴力。
身上带伤难免会被看见。父亲气他不中用,不知道用拳头反抗。母亲还是一次次跑去学校,在校长办公室大闹,扬言要找记者曝光。最后在严肃处理了两个长期殴打他的同学之后,肢体暴力终于得到了扼制,但他仍然是那个被全体嘲讽排斥的异类。
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胆怯瑟缩,就这样度过了地狱煎熬一般的整个小学。
他直升初中,同学换了一拨,但不是全部,没多久他是娘娘腔再次传遍整个学校。
他觉得自己要挺不过去了,他害怕父亲,不敢贸然提出转学。就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转机。
初中文艺部的老师到每个班挑新成员,一眼就看中了他瘦高柔软的身段和那张漂亮的脸蛋。
回家说了,父亲不太同意,母亲却很赞成,最终达成妥协——不能影响成绩。
国庆节要举办全市中学的文艺汇演,每天放学后他便多了一件事,就是去排练。他没想到自己在这方面挺有天赋,比一些初二初三的老成员还学得更快,没多久他就被挑选为参加演出的正式队员。
练习期间正式队员也一直在调整,要跳得好、也要美观和和谐。
队员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但领舞的女孩相较于已经初三学长太矮了,最终编舞老师让宋书华到领舞女孩的位置试试。
他戴了假发,穿上裙子,站在舞台的第一排,和学长搭舞。
他第一次穿裙子,十分羞耻,但又隐隐兴奋,觉得舒服。好像一直穿了错误鞋码的鞋子,第一次穿对了的感觉。
但编舞老师对于这个调整十分满意,个子高挑瘦削的宋书华是她心中完美的“女主角”,撑起了整个舞台呈现的效果。她私下给他做了很多工作,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拿第一,为学校争荣誉。也让一起跳舞的同学们不要嘲笑他,这是宋同学为集体做出的牺牲。
老师第一次对他委以重任,同学第一次对他笑是表达善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这种激励不仅让他接受了扮演女生,并且练舞相当卖力。他成了队伍里跳得最好的,老师常常夸他。
到了汇演的日子,他穿上轻盈的裙纱,戴上假发,老师亲自为他画舞台妆,夸他:“非常漂亮,你是最好的。”
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那次汇演他们拿了第一名,他也收获了所有观众的掌声。
他代表团队上台领奖,领完奖对台下鞠躬致礼。台下掌声雷动,所有同伴都在欢笑庆贺,只有他弯着腰久久没有直起来,因为他哭了。
尽管表演结束他还是继续遭到一些同学的嘲笑,又因为他在演出中穿了裙子,更坐实了他是个娘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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