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弥在听清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纪沉关已不会再有任何的回应。
他死不瞑目,将他无限的遗憾与抱歉,都留在了那不再由他控制的泪水里。
可那水珠也只是碎在凌凌的阵光与尘土中,“吧嗒”一声,什么也没有留下。
纪沉关死前说:“把我的尸首带给岁年看。”
苏弥简直以为他疯了,但她已没有时间去多想,被压下去的地火猛地又升腾起来,滚滚向四方烧去。
她带不走纪沉关的尸首了,而是冲向人界与黄泉相接的相思河的堤坝。
兴许是纪沉关的神魂将要苏醒,玄微把这个故事看到了最后。
苏宗主带去的人已在骨瘴大火下所剩无几,相思河堤坝前,这混血的豹妖颤抖道:“纪沉关,我怕是带不回你的尸体了。”
将金簪放在唇边,苏弥的眼泪汹涌而下,“湘荷,真是前世孽缘啊,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太多太多的人,最后的愿望不过活着,自己活着,亦或是所爱之人活着。
尘世的希望,大多不过如此啊。
震天动地的炸丹声里,相思河决堤,黄泉水涌入大地,满天的灵力飞屑如金色的大雪。
黄泉水所过处,锋利的爱恨嗔痴的结晶混在滚滚河水中,切烂了地面的一切。
其中,当然也包括纪沉关的尸身。
所有还留有余命的修士或被搀抱在高处,或被拉上灵舟,他们绝望地看着黄泉河水被火焰蒸干,紫红的火焰重新覆盖视野。
而在这片空前的死寂中,月光温柔地撒了下来,众人茫然地抬头,皆被滂沱的大雨浇了满面——
银河水终于降了下来。
不知从哪位修士开始,呜呜的哭泣声传了开,无休无止,连绵不尽。
伴着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与滋啦啦的火焰被压灭声,玄微看见黑衣的岁年披散着长发,爬上了云盖宗宗主的灵舟。
他满身的血,连黑衣都变得深浅斑驳,雨水冲下来一身的猩红。
乌云盖雪碧色的眼珠在面前修士们身上寻了一遍,问他们道:“纪沉关呢?”
“宗主他——”
“他、他已经……”
“我不相信。”乌云盖雪低着头,飞快打断了他们的话。
额前的长发湿答答遮住神情,岁年道:“他不可能一句话不说就走。”
没有活着的人知道纪沉关的遗言。
除了他自己,除了他未来的自己——玄微仙尊,而也只有玄微听得懂纪沉关的意思。
他没有疯,他是真的要让他最爱的猫咪见一见他的尸体。
“把我的尸首带给岁年看。”
——让他参加我的葬礼,看到我的尸身,这样我那总是等我打猎回去的傻猫咪就会知道,这一次,我是不小心被猎物偷袭,没有如愿风风光光。
——但我也没有抛弃他。
我只是死在了外面。
所以乌云盖雪啊,你要好好活下去。
去安心地,找个新的家。
纪沉关的魂魄顷刻间便散开于天地。
原本该去冥府轮回的他,因正觉醒着神力,使玄微也得以滞留幻境,在上升的奇异光芒里,俯瞰人界
触目所见,大地满目疮痍,寸草不生。
骨瘴火与黄泉水将云盖宗方圆百里荡成了荒原,再不复往日风景。
云盖宗内,亦是残垣断瓦,连宗门都塌了大半。
玄微感到了轻微的窒息,他不是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恰恰相反,在玄微仙尊千万年的岁月里,这并不罕见。
他无数次目睹沧海变桑田,繁华的城镇化为荒无人烟的死境。
纵是繁盛也好,枯败也罢,于他而言终是过眼云烟。
仙尊垂目人间,叹声世事无常,因果有序。
可这里不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皆是他用双脚丈量,宗门内的每一个角落,皆有他与乌云盖雪的足迹。
琉璃瓦上的鱼香、青坡上的蝴蝶兰、漆红的秋千架……
他曾在此处真实地活过。
银河水倾泄带来的大雨浇透了这满目疮痍的宗门,将修士们淋得狼狈不堪。
纵然是可施展术法、腾云驾雾的修者,在这难以撼动的灾祸前,也显得万分渺小。
他们在这轰然大雨声里,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没有人再回答乌云盖雪的问话。
玄微的眼睛融在这瓢泼雨水中,他记得所有人的脸,苍白的、痛苦的、死去的、活着的。
他万年陈旧的记忆里,逐渐浮出他们的过去。
暮春入宗的少年是个眼窝极浅的孩子,被师尊批评几句便会躲到山后偷偷地哭。
乌云盖雪被他吵醒过几回,变成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吓唬他,追得这孩子满山跑。
可到头来,这小修士却又会扑到岁年厚厚的毛里傻笑。
笑起来还好看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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