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他的生是为克死,那母妃的去世,便是他堕落的开端。
那时他才七岁,不懂生离死别的年纪便遭遇了至亲的逝去,在一众哭声中,他懵懂茫然,整个人被悲伤的情绪裹挟,仿佛狂风暴雨中一片小小的树叶,被卷的七零八落,遍体鳞伤。
后来,他被拨去给梅妃抚养,梅妃的亲儿子,三哥沈晏也就成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们对他很好,宫里宫外所有人都那么觉得,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是这样。
梅妃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有一点。
“要听你兄长的话。想想在这宫里,除了母妃和你兄长,还有谁会待你这般掏心掏肺呢?”
沈晏也说:“你不聪明,长得也讨人嫌,不爱说话,还傻愣愣的。不过我聪明,我有能力保护你,所以六弟,你只要依靠我就够了。”
只要他乖乖听话,他们就是和睦的一家人。
可人总有自己的想法,再乖巧的小孩子也会有突发奇想的时候。
十岁那年,在贴身小太监的鼓励下,他在皇子所的功课第一次考了第一,不但得到了诸位先生的夸奖,就连久久不关注他的父皇也在来梅妃宫里时,特意为此事在梅妃面前夸奖了他。
那时候,他第一次感到,原来凭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做到些什么。
可惜好运不长久,一个月后的骑射课上,他被人掳走了。
粗糙的麻袋困住了他的身体,一路的颠簸,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地牢里醒过来,身边倚着一直照顾自己的小太监。
脖子上、手上锁着重重的铁链,每挪动一步都会拖动身后的铁链发出沉重的脆响。
两个年岁相仿的孩子在昏暗潮湿的地牢里无助又彷徨,像狗一样被拴着,饿了三天三夜,哭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第四天,漆黑的角落里落下来“咣当”两声,是两把匕首。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外面传来的声音低沉阴森,沈玉衡想要挣扎询问,却连门都没有找到。
这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地牢,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来的,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逃出去。
不知是谁先发了疯,冲到角落拿起了匕首,铁链碰撞的声响如同暴雨一般回荡在黑暗中。
一旦开始,不死不休。
饥饿与恐惧驱使着两个孩子互斗,在漆黑的斗兽场里,没人注视着,无分贵贱,没有人性,只有生与死。
沈玉衡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皇子,是个人。
他只是想活着,哪怕是做只狗,没有人格,没有思想,身体的本能依旧驱使他一定要自私的活下去。
十岁的身体能有多大的力量,沈玉衡无法衡量,只知道自己身上被刺了好几个窟窿,起先是火辣辣的疼,后来连疼也变得麻木,彼此扭打在一起,如同原始的野兽。
曾经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此刻也是最想杀死他的人。
他什么也看不见,直到鲜血喷了一脸,温热的液体喷在身上,像大雨一样流了好久,几乎将他打湿。
黏腻的触感包裹着他,逐渐变冷的,是鲜血和他的体温。
小太监死气沉沉的倒在地上,“咚”得一声,铁链撞击的声响在他跪在地上的瞬间停了下来。
暴雨停了。
他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他满身是伤,躺在宫中的房间里,身旁是哭红了眼的梅妃和一脸担忧的沈晏。
“好可怜啊,怎么会经历这样的事。”梅妃用帕子擦泪,声音凄苦。
沈晏好心的提醒:“母妃你别说了,这种事传出去对六弟有害无益,不要再提起,就让他过去吧。”
梅妃喂他吃药,喝了药之后身体暖暖的,轻飘飘的,仿佛经历的痛苦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噩梦。
大概这就是家人的温暖吧,他想。
他们说了很多,说他可怜,被歹人掳走,说他运气好,活了下来。
可沈玉衡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再也不出头冒尖,蜷缩羽翼把自己隐藏在沈晏的影子里。
他不是什么皇子,他只是一只阴暗求生的狗。
只要听兄长的话,母妃和兄长都会对他好,他可以不用做个人,只做兄长的刀。
盗窃下毒,杀人放火,他什么都做,只要是兄长的吩咐,他全都照做,为了兄长,他杀生无数,无所不用其极。
他再也不穿喜欢的红色,再也不轻信外人,再也不表露自己的情绪。
黑色爬上他的衣角,像那间密不透风的地牢紧紧将他裹住,他把自己的脆弱和崩溃都锁在了里面,用一个冷漠麻木的躯壳去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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