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分离。严洪盯着母亲的眼神变得狰狞,这种眼神在东勰的童年中出镜率极高,即便在梦中遇到都令他不寒而栗。
“你他妈能不能少说两句废话!”严洪冲母亲吼,“老爷们在外面干事业还得事事跟你汇报?你知道跟我一起玩的都是什么人物?五千块钱你去给人家送礼人家眼皮抬都不抬。老子整天社交应酬都是为我自己啊?人家随手甩个生意给我做做,一家子都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你他奶奶的懂个屁!”
严洪脖子上的青筋像是绑在了一个音响上,随着他的音量一跳一跳地震动。奶奶就算耳朵再背也看得出饭桌上发生了什么,她用筷子尖用力捣了捣桌子:“又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又吵什么?”
母亲的眼睛立刻红了,委屈把她的头压得抬不起来。严洪把筷子从地上捡起,放到胳肢窝下面蹭了蹭,然后压低声音对妻子说:“别在妈面前乱说话,小心我把你逼嘴撕了!”
老太太正襟危坐,对她儿子说:“快五十岁的人了,你天天都干的什么正经事?就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混,你老婆在外面给人家刷盘子供东东念大学,东东将来还得结婚讨老婆,哪不是用钱的地方?”老太太说着就要起身。
“妈,你干嘛去?”母亲的声音彻底变了调。
“不是缺钱吗?”奶奶的动作相当缓慢,“我那些钱死了也带不走,不如拿出来换几天安生日子。”
母亲的两行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她急忙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追进了婆婆的房间。房间没有开灯,她拉住了婆婆的衣袖,眼泪流得酣畅淋漓。“妈,你这不是在打我脸吗?你的钱你自己留着,我们再困难也不能喝你的血啊!”母亲哑着嗓子说,不知道婆婆听见没听见,但她没力气再喊了。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梳妆台抽屉的最里面取出一个本子,把里面的银行卡抽出来重重摔在严洪的面前。
“拿去花!”她吼,“全在这,你拿着走,让你妈多活两年!”
梦境的尾声,严洪仍然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抖着腿剔牙,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睛斜睨了一下那张卡。
东勰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大汗淋漓。他确定梦里的事情肯定没有发生过,梦和现实是反的,现实里的严洪怎么可能不动拳头只动嘴呢?现实中的严洪不看见血是不会收手的。东勰靠着窗坐了一会儿,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在视野中反而形成了某种规律,这种规律让他内心的秩序渐渐平复。童年记忆中很多往事一一出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他在头脑中将这些画面做了分类整理,发现出现最多的画面只有两种:父亲那双恨不得置人于死地的暴怒的眼睛,还有母亲忍气吞声独自落泪的背影。所以东勰从小就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孩子,因为他经常需要在母亲的强颜欢笑中推断出事态的严重程度,还要想尽办法用不戳破难堪和羞耻的方式来安慰母亲,本该无拘无束的年纪,因为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而早早就畸形生长出了过分细腻敏感的心思。
上个月,东勰把金晟的项目处理好,又将团队托付给了程凯,自己则从学校回到家,告诉母亲他争取到了去日本交换学习的机会。可是母亲脸上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喜悦,反而表现得相当为难。他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严洪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走了,家里没有钱给他出这笔学费。回家一周之后,东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当时东勰正躺在被窝里,用手机查看神户某所大学的招生简章和奖学金政策。房门突然被推开,严洪那张宿醉的、油腻的脸出现在门框里。他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落在了儿子的脸上,眼睛里布满了经年沉淀的污秽和浑浊。
“你怎么还不起来?!”这一听就是输了钱的语气,东勰从小听到大。外人听不出这种语气有哪里不同,可是听得多了,句子里的语速、重音、声调和停顿天然就会形成一种风格。东勰一声不吭地穿好衣服,一声不吭是他与父亲对峙的最好方式。他走过父亲的身旁,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不管怎么洗都洗不掉的糜烂气味。这种气味来源于赌桌,那是连日来的劣质香烟、人头发上的油腻、身上的分泌物和口腔深处的残垢综合作用的结果。东勰嫌恶地快步经过,却听到父亲在背后没好声气地说:“被子等着谁给你迭?!”东勰没应声,头也没回地钻进了卫生间。
吃早饭的时候,东勰宣布了自己要去日本交换学习的决定。奶奶没听见,只顾着给孙子夹菜,母亲也没有吭声,只有严洪在大声地嘬着牙花子,半晌,他说:“你去不了。”
“为什么去不了?”
“咱家没钱供你。”
“你放心。”东勰放下筷子,直视父亲,“我不花你的钱。”
母亲这时在一旁小声嘀咕:“日本啊,去这么远,多不安全?你看最近咱国家和日本关系多紧张,还是别去了。”
“妈!”东勰难以置信,“我申请书都交了!”
“那就去要回来。”严洪语气冰冷,“怎么着?中国这么大地方呆不下你了?还非得往外面跑?”
东勰当然没有真的去把申请书要回来,而是偷着问舅舅借了一笔钱。他打算神不知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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