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英再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破碎的尸体,她摀嘴忍住反胃的感觉,来自未来的记忆纷纷流入脑中。
对了,她是林云泽,不是桂英。
林云泽别过头,不忍直视桂英的尸体。散开的叛军兵马视她于无物,甚至有些人穿透她的身体走过去,她这才明白自己还在梦里。
过往的梦回明明都止于她的前生死亡为止,她也是以前生的视角来观看……难道是因为桂英死了,她的意识才被抽出来?
她还搞不清楚状况,身处的场景变换模糊,她又出现在卓华身边。
他们正在皇帝寝宫中,狃执蹲据在梁上,唇边笑容依旧,卓华则沉着表情,一上一下地对峙着。诡异的是,摆设华丽的室内堆满灰尘,光线阴暗冰冷。物件散落,圆柱上有些受损,显然已经经过一场打斗。她愈想愈惊骇,顾不得眼前形势,照着桂英儿时的记忆往寝宫深处走……御榻上铺着锦织绸缎,乾枯的尸骸呈现黑棕色仰卧其上,皮肉已与床榻腐败合一。
她认得那身御袍,那是她父皇。
恐惧与徬徨佔据心头,她呆滞地看着这不知已死几年的尸体——都是假的,所有的权势与斗争,忠于她的人、她所效忠的人……整个皇宫就是个精緻逼真的舞台,而她只是活在其中的人偶,她付出生命去争取的,一切都只是假相。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外面传来巨响,像是剧烈的撞击声。她回神,卓华已与狃执斗成一团,桃枝杀气腾腾,有些只有碗口粗,有些则根本就是树干的大小,化作夺命的恶犬横衝直撞,完全无视空间中的阻碍——撞上家具就掀翻、碰到墙就打穿,蛮横得不像样。
狃执嬉皮笑脸地闪躲,不时伸指一点,用幻术阻碍卓华的攻势,「仙尊何必动怒?这些人族的纷扰与仙尊无关。」
听他这般事不关己的语气林云泽就来气,卓华阴冷道,「光是你矇骗了她的罪,就够你投胎九次!」
「矇骗?在此之前,我不也帮她矇骗了全天下?」狃执咯咯笑着,随后笑容愈发猖狂,似乎是发自真心地被逗笑了,「这些人族,总是如此自取其扰!是男是女,死后皆是一滩肉,有何差别?竟教一个人一生为此所困,仙尊不觉得可笑吗?」
「你!」尖锐的桃枝自四面八方向狃执刺去,狃执向后翻滚,轻飘飘地闪掉了大多数攻击,手臂上仍留下一道血口子。卓华斥道,「你与她何仇何怨?竟要以一国大势相逼!」
「仙尊搞错了吧?桂英那小子是你的珍宝,于我而言……呵,人族岂有差别?皆是祸种!」狃执神色凌然,咄咄逼人,「仙尊,你我既是同族,你当能懂吧?就算桂英得你喜爱,然而人族生性险恶狠毒,天地难容!你在这朝廷上看得还不够多吗!」
「住口!」卓华的大吼震动空气,将林云泽吓了一跳——是啊,卓华也曾抱持着一模一样的想法,连眼神中的怨念都有八分相似,卓华就是怀抱着这样的怨恨将她的第三生搞砸。
那么,此刻卓华眼中的恨,当不止是针对狃执了?
华,你真的变了。
「嘘!」狃执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眉头蹙起,儼然道,「仙尊莫要吵闹,惊扰了孩儿可不好。」
孩儿?林云泽见卓华亦是困惑,狃执翻手拿出一张皮草,黄毛粗硬,她想起母后曾说过狃执原身乃是一头牛的事,父皇甚至因此下令举国禁食牛。
狃执将那张巴掌大的毛皮小心抱在怀中,满目慈爱地轻拍那块没有生命的物件,他的声音轻柔得阴邪,教林云泽满身疙瘩,「孩儿莫怕,爹爹不过是在与仙尊论道罢了。」
卓华愣住了,表情明显犹豫,林云泽不知该对这番场景有什么想法。卓华见证了八次她的死亡,她一定也……一定也曾如狃执这般抱着自己的尸身说话吧?
「你……」卓华沉下双眉,冷酷地说,「你的孩儿已经死了。」
狃执扫来一眼,满不在乎,「我知道。」
「我的孩儿虽失去肉身,但他魂魄仍在。」狃执将皮毛揣入怀中,他张开双臂以满足的语气道,「他就在我身边,一同见证人族自取灭亡!」
卓华冷笑,「他当堕入轮回,说不定已转世成人!」
「卓华,休想扰乱我的心智。」他平静地沉下双眸,「我等妖族一心修仙,可曾有人亲眼见过仙人?可曾有人亲身经歷轮回?」
「卓华,我已悟了大道——你可知,道为何?」狃执轻柔地说,「世间真理,即为虚无。轮回是假相,登仙是阴谋,一切皆空。」
林云泽大为震撼,一切皆空?她突然冒出一种可怕的念头——这些前生都不存在,一切都只是另一场幻术、另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也许,就连林云泽这个人也不存在。所有都是假的,而她承受了种种苦难活下来的生命并没有意义。
卓华的声音清澈而冷静,将她的思绪拉回到当下,「你已入魔。」
狃执嗤笑,「何出此言?」
「是非不分,执迷不悟,当即入魔。」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