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连太后的颜面都不顾,羞辱了奴才,奴才哪还有脸面活在这宫里?”富察玉洁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起身扭头要去撞柱。旁边宫女太监连忙拉住了。
慈禧纹丝不动静静看着她。
富察玉洁究竟心虚,等不到太后的反应,便收了声,收了做作,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听得太后冷冷道:“皇后那里,我从此不许他去了,你还要怎样?将人绑了送到你床上?就怕送到你床上,你也没有那个本事!你还有没有用,过几天,就看你自己了。哀家帮你到这里,你若实在无用,可怨不得我到时抬举别人。”
玉洁慌忙跪下,哭着爬到慈禧脚边,抱着她腿说道:“皇额娘怜惜奴才,奴才哪敢不感恩、不效力。还请皇额娘多疼一疼奴才,多给奴才些时日,奴才定将皇上的心拢过来。”
慈安那里,虽然早听说了些动静,也听了载淳告状,但一想到载淳扮作太监去和皇后私会,心中不快,便没有替他出头,反而说了他几句:“都是你鲁莽,害得她被人抓住把柄。西边儿处置不了你,还处置不了她?”
说得载淳满面惭愧:“都是儿臣不好。”认了错,又继续求情道:“皇额娘,儿臣实在是担心皇后。想去瞧瞧她。也不知她昨儿受没受伤,睡得好不好,今儿吃得好不好。儿臣求皇额娘给个恩旨,准儿臣去瞧瞧。”
慈安本就有些不满,见载淳这般一心扑在蕴珊身上,越发心里不痛快。但不好直接回绝,便道:“那位昨儿夜里才下旨不许你去,我今日就准你去,岂不打了她的脸?她面上总要过得去才行。皇后有皇后的身份,就算你不去,她能吃多少屈?你且安分些,等过些日子,额娘召皇后来钟粹宫,让你们相见。”
载淳虽不满足,但还是装出喜容,谢了恩。
只是自此,皇帝夜夜独宿乾清宫,连景仁宫的人都不召,更遑论永和宫了。
每日散朝回后宫,只知道送些东西和手谕到储秀宫去。各色梅花盆景,有珍珠、珊瑚、碧玺、白玉等制成的,一盆盆不重样;各种西洋引种的花卉和稀罕珍奇的鸟兽虫鱼;他自用的镀金嵌碧玺翠玉带头的凉带,碧玺背后垫着的金片镂出冰梅纹样;还有当日与她初见时穿戴的马褂和小帽,虽是旧物,给她送去,聊表相亲之意……更有花钿。
一朵一朵裁成,都是梅花。蕴珊每日挑一朵贴在眉心,仿佛他伴在她身边一样。他数算着时日,每次刚好到她用完旧的,便有新赏赐的送进来,无一日断绝。如此她便知道,他每日都惦记着她,一日都不曾断。
只是相思,除非见着面,否则便是无解的。
天气一天天冷下去,入了冬,窗外飘起了雪。
若非庭院里花木伐尽,否则到这节令,早该有腊梅开了。旧年冬天,他裹着大氅,怀里抱着她,两人以小火炉温着酒,在窗前坐着赏雪。
起初他口中啜的还是杯中酒,后来便变成了她口中酒,再后来就全是她口中香甜……
想他想得久了,她有时会怨他。怨他的“无用”。
他是皇帝啊,已经亲政的皇帝,他不是天下之主吗,为什么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住?
问左右,皇帝在哪,起初左右不敢答,后来终于有人心生怜悯,悄悄告诉她说:“万岁爷……听说……出宫去了。”
“去哪儿了?”
那人支支吾吾道:“这……”
蕴珊心想,载淳最近恐怕心里苦闷难言,自己不能陪他,他便出宫玩儿去了。只要安全无虞,其它应无大碍。便改问道:“谁伺候着出去的?”
那人答道:“听说载澂贝勒陪着呢。另有些太监侍卫。”
载澂虽然不务正业,但在外头行走惯了,载淳跟着他,在外面不会吃亏。蕴珊便放了心。
可他为什么一味逃避?他逃避去了宫外,留她一人在这宫里,他可曾想过她该怎么办?曾说好两人一同出去,他却自己一个人去了,他在外想起她时,可曾抱愧?
怨他怨得狠了,又替他找补,心里想着,大概他也没有停止来找她的努力,只是现在实力不足,抗不过慈禧太后。
到了年底,冬至、除夕,许多内廷礼节都要皇后出面,慈禧太后才松口,准蕴珊出门。
大概也是慈安太后与她博弈的结果。
时隔几个月,蕴珊终于在钟粹宫见到了载淳。
他瘦了。瘦得下巴尖尖的。唇下还蓄了一点零星不成气候的胡子。样子看着老成了。仿佛几个月里,他匆匆长了几岁。
脸色蜡黄,眼下微微浮肿,看着憔悴。不知他是因国政疲累,还是起居不宁。
蕴珊见了他,先是心疼,又被他那滑稽的胡子逗笑,但笑不出,太后面前也不敢笑,于是便只与他四目相对。两个人望得深了,眼神胶着放不开,她一肚子的话想说,他也一肚子的话想说,都倾注在了目光里。直到慈安太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载淳才垂下眸子。
场下坐了四个嫔妃,载淳眼里只有他身边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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