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也生了疑,虽然生疑,还是掩住口鼻道:“一切都有例外。太医们想必也是仔细商讨之后,才确诊是天花。你快回储秀宫去,莫在此处。”
“皇上这是什么话?”蕴珊道:“天花最需要贴心的人护理,旁人换成是谁我都不放心。我小时候阿玛额娘已经带我去京都种痘局种过痘了,必不会有事。你不必担心我,就只乖乖的吃药、休息,我来看护你,你一定能好起来。”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心里还是怕的。那到底不是普通小病,是天花啊。她从没想过她有可能失去他。
载淳坚决不许:“既然我种了痘都能再得,万一你也和我一样,那怎么办?我宁愿你离我远些,我好安心养病,否则我终日对你牵肠挂肚,怎么静养?”
蕴珊忍不住流泪道:“你就让我在这里罢。我若不在这里看着你,回去连觉都睡不成的。”
载淳叹了口气,吩咐道:“来人,将西边屋子收拾出来,给皇后住。”对蕴珊道:“我在东屋,你在西屋,只隔着两面薄薄的墙,你听得见我一切动静,但是不要进来瞧我,好不好?”
蕴珊只得答应了。
载淳微笑道:“看你这样爱我,真想抱你在怀里,亲一亲你,可惜不能。你等我病好罢。”
“皇上一定要好起来。”她说。
“你放心。咱们还要生孩子呢。”他笑道。说罢,便叫人带皇后去西屋。
夜里,蕴珊站在中堂,看着宫女们把药端进屋里,听着载淳喝了药,又看东屋熄了灯,才回房睡下。
慈安太后将载淳幼年的保母召回宫来,睡在他床边脚榻外,整晚守着他。
按理说保母是可靠的人,照顾起载淳来,或许比蕴珊还强些,但蕴珊心里总有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披衣起身,推开殿门,在台阶上坐着。
宫女太监们照理该守在门外的,不知都到哪里去了。或许是怕染病,所以趁着夜深,就擅离岗位,能避多远避多远了罢。
殿前石灯熄了,也没人更换。
蕴珊坐了不多时,便觉得周身寒气侵体。
紫禁城里阴气重,尤其今天阴天,没有月亮,四周黑漆漆一片。蕴珊待要起身,隐约听见似乎有人扎堆说话。她原本只当是宫女太监们嚼舌头打发时间,却听见了“杨梅疮”三个字,心里一惊,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听得一个太监声音笑道:“你们怕什么?只要你们不去爬龙床,就没事儿。”
又听得一个宫女声音笑道:“万岁爷在宫里时,好像除了主子娘娘,谁都不放在眼里似地,怎知在外面玩得那么多花样。皇帝长杨梅疮,古往今来头一个,被咱们见识了。”
蕴珊听到这句,已是整个人如冰雕一般僵住,动弹不得。那些人叽叽喳喳继续说的话,她有的能听见,有的则恍惚未闻,一些名字零零散散飘进她耳朵里:“小六如、春眉、小凤……”个个都和“万岁爷”三个字连在一起。随载淳出行的小太监得意洋洋地说着他偷窥所得,说那些伶人妓/女们教了皇帝多少花样……
蕴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养心殿,也不知这晚自己有没有睡着。她觉得恶心。
自从去年九月起,载淳的每一处变化,他技巧的娴熟,他教她的新玩法,他在她耳边说的每一句情话,他送她抵达的每一次极乐,如今都变了味。
她不想再在养心殿多待一刻。
她想回储秀宫,叫人来为她洗身,她觉得他弄脏了她。
痛苦将她淹没,她想要逃离,蓦地想起载淳曾对她说,无论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都要信他。
她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这句话。
不是因为她真的信他,而是因为她必须信他,哪怕是自欺欺人。
否则,她就要被真相淹死了。
后知后觉地想,七月间,载淳第一次发红疹,慈禧太后命人把载澂的郡王衔头与贝勒爵位一并削除,想必太后从那时便已经知道载淳出宫的作为。
她想到这里,一件更可怕的事浮出水面:太后恐怕已经知道载淳是何病,却仍把他当成天花来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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