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偌大明堂之中众人仿佛还是听见了皇后怒不可遏的喘息声:“来人,将定远公给我拿下!着刑部……”
这时,一个人深深一礼,道:“皇后娘娘,定远公与臣于赈灾分派一事有争执,来往几句是寻常之事,她久在北疆杀敌,多了几分凶气,或有几分言语不当之处,请皇后娘娘看在她守边十年,劳苦功高的份上,莫要动气。”
说话之人腰深深地弯下。
像一棵山壁上孤长的老松。
方才还人心浮动的明堂内肃然了起来。
因为此人是尚书令姜清玄。
他的蓄养多年的白须还在地上,他弯下了腰替定远公说话。
“尚书令!”珠帘一片嘈杂的脆响,有一只手似乎想掀开珠帘,又收了回去,“何以至此?你、你乃尚书令,群臣之首,领议百官,你……那我呢?若不将定远公严惩,尚书令大人,你告诉我,我这皇后如何在朝堂自处?”
姜清玄沉声道:“皇后娘娘,你抱玺临朝,是因圣人龙体有恙,您避坐帘后听政,只因您是圣人之口舌,圣人之耳目,并非因为您是皇后。”
直起身,又深深地弯下腰去。
冰霜封冻了一般的明堂上,尚书令大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当朝皇后、他的亲外孙女说:
“娘娘,这朝堂上本就没有皇后的威风,方才定远公大人那句话,算不得错。”
大梁立国数年之后,高祖便召集史官为前唐修史,那史书朝上众人尽皆读过,也都知道前唐武氏垂帘于御座之后,后并称“二圣”,乱了李家江山,也是因此,哪怕当初的卫皇后温良恭俭,在群臣的坚持之下,圣人还是发了明旨,说皇后是奉玺听政,代听国事,朝中诸事,奏秉与圣人。
就如姜清玄所说,她并非武氏那般“二圣临朝”,而只是圣人的口舌耳目。
朝堂上安静了许久许久,久到人们以为那珠帘后面已经没有人了,才有一声轻叹传了出来。
“那依尚书令所见,定远公咆哮朝堂该如何处置?”
“回娘娘,定远公不过是声高两分,有失体统,罚俸一月便可。”
散朝之时天阴将雨,湿风席卷明堂之外,一众朝臣以手扶冠,以袖遮面,疾走于石道之上。
尚书令姜清玄没有遮挡自己的脸,文武百官一回头都能看见他光秃秃的下巴和唇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意毁之,不孝也,古时有刑罚名“髡”就是剃须除发,到如今,闹事中的莽汉被人除了须发都还是要拼命的,今日,百官之首就在朝堂上受了剃须之辱。
他却仍是一片泰然之色,甚至为定远公求情。
冷风拂面,有机灵的黄门取了伞要为姜清玄遮挡,被他抬手拒了。
见他安步当车,寒门一系的朝官心中竟也安稳了下来。
人不自辱,自无人能辱之。
陈伯横在一旁看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此处不是净室,他不能说话。
走到明德门前,他上车之后又递了个纸条给随从。
随从看了一眼,与车夫道:“相公说今日要去别院看玉兰。”
风烈雨将来,挡不住陈相公想看玉兰花。
闭口相公是不能说话的,有些人是能说话的,一边躲着风,一边小声说:“姜尚书去了胡须竟是如此长相,也难怪外孙女能做了皇后。”
是,尚书令姜清玄有一副不似出身的好相貌。
寒门魁首姜清玄出身贫农之家,五十多年前,国子监助教温岐途径田垄,见秋雨霏霏便当下诵了一支《菩萨蛮》,却听身后童声清脆,将那支词一字不错地复述了出来,那稚童就是才五岁的姜清玄,温岐甚喜其才,将之收为入室弟子带在身边,十一年后,年仅十六岁的姜清玄着白衣骑青驴,在西京文会上又以一支《菩萨蛮》名动京华,被称作“白衣姜郎”,又过两年便被师父保举出仕,他早年酷爱文章诗词,学尽了温岐的文辞锦绣,二十五岁成了国子监讲习,每当他讲诗词,连窗外都坐满了国子监学子,有人说是因他文采风流,也有人说,世人看的就是他的相貌。
如今六十有四的姜尚书没了胡子,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却露出了清眉俊目,玉面淡唇,依稀还有八分当年“白衣姜郎”的俊秀,又如历寒之松,覆雪之竹,风霜赠之以筋骨不折,便成气度。
风吹得明德门内外幡飞旗倒,吹得文武百官步履艰难。
偏偏还有一人站在风口,穿紫袍,挎长刀。
她看着姜清玄。
姜清玄身侧两个年轻御史连忙要护在自家恩师身前,却被姜清玄推开了。
他微微颌首:“定远公。”
卫蔷似笑非笑道:“尚书令……大人。”
姜清玄坦着一张脸,神色自若:“定远公,世家以人抵钱之事万万不可,若是世家子弟值五千贯,寒门子弟又如何?每去一人,定远公便给五千贯?以钱买人,以何买心?北疆百废待兴,欲谋天下英才,谋其人,亦谋其心,招贤纳士当以诚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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