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簌簌作响,坐在棋盘前的老者低着头,谢引之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阵呼噜声响起。
老仆见状连忙轻拍老者让他醒来。
“嗯?棋走到哪一步了?我要占中腹!”
白透了的长须从棋子上划过,依稀可见有晶莹,是口水流在了胡子上。
谢引之两指拈子端坐,如一方陈砚。
五十年前姜清玄在长安骑驴过酒肆,数千里外金陵城里八百士子竞相学白衣。
五十年后,在谢引之面前的只是一个昏聩老朽。
他的两个外孙女在北地争辉,他的这幅枯骨在皮囊里渐渐委顿,才华与锐气都已经凝成了旧日的传说。
谢引之微微低头:
“姜相,一旦吴国沉陷,卫氏女同室操戈便在眼前,姜夫人仅剩的骨血若是都能保下,想来她在泉下也能心安。”
“啊……”老者摆弄了下棋盘上的棋子。
竹林里只有风声阵阵。
自从他称病之后,这片竹林里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般热闹了。
看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落下,谢引之也落了一颗白子。
老者哈哈一笑,又落一黑子,连忙从局中拣去了几颗白子。
这是他赢的。
谢引之放下手中棋子,轻叹一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您庇护梁后二十余载,终究要看她在七步之内如何成诗。”
额前不胜簪的乱发被风吹得大动,老者弓着背收拾棋局,拣了几下又打起了哈欠,幸好没有再睡过去。
“年轻后生,当不来老成说客。”他似笑似叹,“苏秦张仪,朝秦暮楚,事无定主,你只学了皮毛。智晖小和尚教你入世之后再求出世,却没教你入世,既然一颗心只求尘世外,自然不屑寄身帝王家,又怎做得了纵横之事。”
一把黑子落在棋盒里,多余一颗白子,被干瘦苍老带着极重笔茧的手拣了起来。
“谢昶一心事大梁,却死在申家手里,小后生,你也先自寻后路吧。”
白色的棋子被轻轻放在天元上。
谢引之微微抬眼,只见姜清玄一双苍目直直地看着自己。
垂眸一笑,他将那枚白子收到自己这边的棋盒:“学生要在洛阳寻两个人,寻到便走,倒也无意做苏秦张仪。”
“哦,那就好。”
因把仆从也打发了大半,竹林也无人打理,隔年的老叶被吹打成了青灰色,飘飘然落在空荡荡的棋盘上。
“南吴偷袭大梁的复州,造下杀孽重重,谢使在洛阳睡觉时候还是惊醒些。”
“学生知晓,多谢姜相提点。”谢引之站起来,脚下一阵脆响,竟是戴了镣铐。
他如今还是大梁的阶下囚。
这位天下第一才子转过身要去,又转回来对姜清玄深深行了一礼。
“姜相,春风渐暖,南吴百姓也在水火杀孽之间……”
老者打了个哈欠,仿佛闲话道:
“金陵贵子多豪奢,金花玉树绕台城,青牛拉车使棉布铺地,为赛牛车更是暮春之时直踏太湖岸边千亩良田,湖岸渔农人家家破人亡不可胜记,这就是去年之事,死些该死之人,世上杀孽也能少两分。”
老竹苍翠,韧而不弯,不过叶子乱了些。
短短几句,说得谢引之无言以对。
南吴也罢,北梁也罢,世家豪族人人将百姓当鱼肉,想从他们的身上取下用之不尽的膏脂,淮水两岸早成了一把把苦柴,只等被人付之一炬。
至今日,大火熊熊而来,谁可抵挡?
以何抵挡?
在此局中做事难。
旁观亦难。
想要不与天地同焚,也是无路可走。
无声地长念一声佛号,谢引之又对姜清玄行了一礼。
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姜清玄无声摇头,张了张嘴,他想说句什么,左右看看,才想起卫瑾瑜已经走了。
从兰也走了。
如端也走了。
走了,走了罢,走了才好,天地将新,与之同焚,将自己锤炼一把,才是新人。
“今天,宫里有信么?”
老仆摇头。
姜清玄叹了口气。
拈起棋案上的枯叶,他低声道:
“备上一具薄棺,不拘木材,千万不要笨重的……我书房里有一本新抄的《荀子》,放进棺材里,等上几日,就算是陪葬了。”
老仆点头称是。
远灯 “我牢牢抓着你,还怕你又跑了不……
林昇送沈秋辞去金陵也并非孤身上路,江陵城门口,一女子带着十余强兵牵马等着他们。
女子的眼瞳颜色极浅,额头正中一道竖疤,一脸凶色,见了林昇硬邦邦地笑了笑,怪里怪气地说:
“林队长,许久不见。”
林昇行了个军礼:“易将军,许久不见,咱们又成了同路人。沈郎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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