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一直到戌时,天都黑透了,崔春良实在放心不下,进来将他唤醒。
睡得迷瞪的赵璟爬起来,见崔春良在弓着身子点灯,压低声音道:“多点几盏,鱼郦最怕黑了,她若是一会儿醒过来见到处都黑漆漆的,她会哭的。”
崔春良只觉有重石轰然砸在他的头上,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璟。
赵璟瞥了他一眼,嫌他动作太慢,夺过蜡烛亲自一一点亮鎏金莲花台上的灯烛。
点完后,他在一旁托腮端详,又嫌不够亮:“再取一些蜡烛过来。”
崔春良僵立片刻,捣蒜似的应下,慌忙跑出去。
他一壁命内侍黄门去取蜡烛,一壁派人请嵇其羽和谭裕进宫。两人得到信儿,飞快赶来。
众人进入寝殿时,只见赵璟已在鱼郦昏睡的床前置了一张矮几,他坐在蜀锦绣榻上,正对着满殿煌煌烛火在批阅奏疏。
赵璟写几个字,就抬头看一眼鱼郦,确保她在他的视线里,神色就会舒缓许多。
嵇其羽惦着脚步悄悄上前,像怕惊动什么似的:“官家…
panpan
…”
赵璟皱眉看他,“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有,这是朕和窈窈的寝殿,你一声不吭地进来,像什么样子!”
嵇其羽忙后退,退到隔扇后面,忧心忡忡地与谭裕对视,默了片刻,道:“今日金陵城内有大量神策卫擅离驻地,穿梭于朝中要员的宅邸,除了之前的那几位,臣今日还探查到一人,他秘密会见神策卫中郎将,足足两个时辰,那个中郎将才从他的宅邸里出来。”
赵璟放下笔,抬头看向隔扇,烛光闪闪映入眸中,驱不散他眼底的森凉。
“侯士信。”
当赵璟轻飘飘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隔扇后面的嵇其羽和谭裕俱是一愣。
两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璟自登基后便成立了内侍省左班,专门培养了一批内侍替他监视群臣与禁宫。就算没有他们两个为他打探消息,赵璟仍旧对整个金陵了如指掌。
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欣慰,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但这之余,又有些心凉。
他们同旁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可到头来发现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嵇其羽隔着扇格看向床上鱼郦,心想,或许有一天,他如宁相国死了,或者如萧鱼郦半死不活,那在赵璟的心里才能变得真正不一样。
君臣三人许久没再言语了,还是赵璟打破沉默:“老师生前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他们都是随父皇起事的开国功臣,朕一下动这么多人,只怕会令朝野动荡,若是消息传到各州郡,让边疆诸将生出旁的心思,那可就不好了。”
他起身,坐于床边摸向鱼郦的手,他想,一定是前段时间神策卫作乱,导致他心烦,朝着鱼郦撒气,对她没有耐心,才让她忧思的。
这些人本来就该死,且得死得干干净净,不能再给他们惹麻烦。
赵璟眼中有诡异的光,凝睇着鱼郦的睡眼,温柔吟说:“他们不就是想攻这禁宫吗?那给他们就是。只是来了,就都别想活着出去了。”
平地忽起一阵狂风,顺着窗牖缝隙吹进来,钻入衣袖,冷得人直打颤。
谭裕受不了这等压抑的气氛,轻呼了口气,还是不能不管他的师弟:“淮南道传来邸报,说成王李翼死后,其残余军队被他麾下军师相里舟收拢,他们一路退回蜀中,再不见了踪影。”
赵璟不屑:“穷寇而已,还是先腾出手把神策卫都料理了吧。”
他说完这话,慢慢转头看向隔扇,忽得换了语调:“师兄,你今日救了窈窈,立了一件大功,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朕一定会满足你的。”
谭裕哆嗦了一下,忙道:“臣乃皇城司使,职责所系,谈不上什么大功,官家勿要再提了。”
他拉着嵇其羽躬身揖礼,一刻都不敢多呆。
他们走后,赵璟伏下身,紧贴着鱼郦的侧颊,呢喃:“窈窈,不要怕,我带你出去散散心,等回来时,这天地之间准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那些烦人的事和……人了。”
“娘子醒了”
天启元年四月初, 神策卫在一个清晨突然易帜,打出了乾佑皇帝的名号,指责当今天子不孝不悌, 擅夺帝位。
五万神策卫攻伐禁宫, 皇城司奋力抵挡,最终不敌,禁宫很快便被神策卫占领。
久久被传病危的太上皇竟然出来了,他在梁道秋的搀扶下, 拄着龙头杖,站在了崇政殿的门前。
以侯士信为首的将领们齐齐跪拜:“恭迎太上皇回銮。”
乾佑帝站在丹陛之上,迎着阳光将浑浊的双眼睁大,目光所及,是如乌云般遮天蔽日的幡帜和身着金甲的将士。
朝阳正从云后跃出,大地被笼罩在一片金晖之中。
乾佑帝问侯士信:“攻城用了多久?”
侯士信道:“不过一个时辰, 神策卫骁勇, 且对禁宫防卫了如指掌。”
草小说